白璧成眼睫微閃,沒有回答。
傅柳嘆了一聲,又道:「您有沒有聽說在朝七公主的事?」
白璧成瞅了他一眼:「什麼?」
「七公主的母妃是秦妃,秦妃被廢,她也被棄養在凜濤殿,多少年沒人想得起這個公主,偏偏羥邦要公主和親了,今上卻想起她了。」傅柳低聲道,「換了旁人只能哭哭啼啼上輿遠嫁,可是七公主她跑了!」
屋裡很安靜,連燈上的火苗都沒有搖晃。
「將軍,您總不至於還不如個弱女子!」傅柳激將道,「七公主弱質纖纖,都知道反抗不公的命運!」
「七公主的命運或許不公,但我的命運並無不公,」白璧成冷淡道,「我在松潘關,也是為國盡忠,為民守土,朝廷另有所用,我自然謹遵旨意,再說遠離風霜之地到黔州封侯休養,這何來不公?」
「將軍莫要如此迂腐,」傅柳皺眉,「畢生所學,一腔抱負,正值華年,被一道輕飄飄的旨意消解到一無所有!這乃是天下最大的不公!再說將軍退隱之後,國土罹難,百姓塗炭,您為國為民的心愿又何從談起?」
「那要怎麼樣?」白璧成冰聲問,「自己做皇帝嗎?」
此言一出,先把含山嚇了嚇,她正要開言提醒,卻聽傅柳道:「有何不可?」
他說罷了,貼著桌子靠近白璧成,盯著他的眼睛說:「今晚是絕佳的機會,散布在黔州府各郡縣的雪夜盟成員約有萬人,我已經讓沈確將他們召集到此!天亮之後,我們以陶子貢污衊雪夜盟為由頭,殺了他扯起反旗,向南進入小含山,這就是當年秦茂楠起兵的路線!」
白璧成沒想到他果真有此念頭,一片沉寂之後,他輕笑一聲:「要發瘋你自己去瘋,不要拉著我。」
傅柳湛亮的眼眸黯淡了一下,他失望地盯著白璧成,問:「這為什麼是發瘋?」
「我只問你一件事,」白璧成道,「你有多少錢?」
傅柳沒想到他突然提到錢,於是愣著不說話。
「起兵要三個關鍵,一是兵,二是錢,三是安身之地。就算你有雪夜盟,就算你能一呼百應讓十三州成員紛紛趕來,就算你能沿著秦茂楠當年的路在小含山安身,你的錢呢?你在黔州當了六年都尉,俸祿幾何?攢了多少銀兩?夠買幾日的糧草?你有沒有想過,一旦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你帶上小含山的兵就會心亂,心亂而意煩,最終分崩離析,作鳥獸散!」
傅柳的確沒想過這些,但為了不輸氣勢,他嘴硬道:「小含山的一草一木皆可作糧草!渴了有溪水,餓了有山果,兵士有武器在手,獵些兔兒狐狸來吃了也算滋補,這如何有問題!」
「這是夏日,到了冬日你又當如何?」白璧成皺眉,「還有,你一走了之,你的家眷如何是好?去年歲末聽說你剛添了個小公子,謀反的帽子扣上了,這么小的孩子也要受屠戮,你想過沒有!」
傅柳愣怔怔望著白璧成,良久迸出一句:「你果然是懦夫!」
他站起身來,一腳踢翻凳子,煩躁地走來走去。
「我看錯人了!我為何要躲在這等你!聽沈確說到雪夜盟的腰牌時,我就知道這是絕好的機會!我要按我的計劃反出黔州!」
他說到這裡,猛地回到桌邊,用力盯住白璧成,說:「雪夜盟上下都聽我的,你只是一個繡像而已!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來找你!」
「因為你不想謀反,也不想做皇帝,」白璧成溫聲道,「你只是想回到松潘關,想回到有白衣甲的時候。」
傅柳怔了怔,他心頭燥熱的火被這句話澆滅了,他無力地坐到凳子上,眼神黯淡極了。
「回不去了,是嗎?」他問,心灰意冷。
「也不一定,」白璧成平穩依舊,「但在這裡不行。」
第45章風瀟雨晦
白璧成說一句不是沒有機會,讓傅柳冷掉的心又熱了回來。
「將軍此話怎講?」他連忙問,「您有什麼準備嗎?」
雖然六年未見,但剛剛談講了片刻,白璧成已然知曉傅柳絲毫未變,他還是和之前一樣,驍勇善戰,但也衝動魯莽,最要命的是,在他心裡從沒有什麼天地君親師的概念,他只崇拜能力者,也只投入純粹的感情。
他之所以對白璧成念念不忘,正因為白璧成是能力者,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雪夜盟日漸壯大,僅在吳縣周邊能連夜趕到的就有近萬人,那麼遠在黔州府軍的大部隊更不堪設想,此事莫說白璧成,只怕陶子貢也沒想到,很可能朝廷也不知道,否則不會無動於衷。
朝廷只盯著白璧成,仿佛只要他老老實實,雪夜盟便不足為懼,想想也是這樣,傅柳有勇無謀,若他率領雪夜盟的確很容易被攻破。但也因為雪夜盟被忽視,白璧成幾乎能斷定玉州形勢吃緊,羥邦的野心不斷膨脹,朝中無暇他顧,才任由雪夜盟發展。
此時此刻,白璧成憂心的並不是雪夜盟樹大招風,他憂心這數萬人交在傅柳手上,萬一走了歪路,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裡,白璧成捲起袖子,露出小臂。
「我中了一種叫烏蔓藤的慢性毒,」他說,「據說等手腕上的疹子蔓延到肩膀,就沒有救了。」
「什麼?」傅柳以為聽錯了。
「我說我中毒了,沒幾天好活了。」白璧成說得清楚一些,「這種毒叫烏蔓藤,有解藥,但解藥在下毒的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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