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有种幻觉,觉得朱佑樘刚刚就站在后头看着自己。但唯有清风,不再会见他白衫翩然。再回过头去看天,苏挽月从未有现在这么一刻,深刻明白自己是被抛弃了。拥有他的江山,拥有他的皇宫,拥有除去他以外的所有东西。
那么然后呢?仍是被抛弃在六百年前的异世,世间无人再值得她用真心。
这场雨下了三天,细雨柳风中,颇有些烟雨江南的感觉。
在哪里都无所谓,什么样的风景也无所谓。苏挽月现在看任何东西,都是一滩死水一样。
戏台上的人唱着曲儿,偌大的金园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听得昏昏沉沉的,苏挽月现在看任何把戏,也听不起劲来。
听雨,听曲。
本是无比惬意的好消遣,也终究被她折腾成百般聊赖。
打了个盹,醒来时那曲西厢记已经快要唱到尾声了。崔莺莺身穿嫁衣,本要另嫁他人,最后时刻考取功名的张生,以河中府尹的身份归来。两人终究,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出合合美美的好戏,却让苏挽月看不出一点温馨的感觉。太假了。
台上的戏子过来请安,穿着红嫁衣的崔莺莺也跪在了旁边,苏挽月支着下巴,看浓妆艳抹的脸,“你叫什么?”隔着雨幕,细雨下的人面颜有些模糊,她也不过是一时兴起,问了那个戏子名字。
“回大人,奴才名叫蓉儿。”
苏挽月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愣在那里半晌,杏眼眨了几下。跪着的人又小心翼翼说了句,“奴才以前是牟统领的贴身侍女。”
这么一说,苏挽月倒是想起来了,多年前自己被万通打得下不来床,牟斌叫她来照顾过几日。想到此处,笑了笑,“你后来怎么唱戏了?牟斌把你辞了么,下次见了,我必要训他。”
在金园能唱上红角的人,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戏子了,但戏子终究是戏子,女人抛头露面多了,也就不容易嫁个好人家。苏挽月着实有些不理解,牟斌那么有情有义的人,为什么会让自己婢女来了戏园。
“不是的,奴才从小在戏园长大,本就是戏子。十三岁逃难到京城,多亏牟老爷子收留,十八岁和师兄重遇,”蓉儿说到这里时,望了望旁边的张生,一脸娇羞,“后来奴才就出了牟府,接着和师兄唱戏了。牟统领去年给我们做了见证,奴才已经嫁给师兄了。”
苏挽月仍是支着下巴,眼神有些慵懒,但闪烁着不经意的光。多好的缘分,从青梅竹马到喜结连理,中间虽有波折,但好在结局圆满。望着那张浓墨重彩的脸,看不清蓉儿本来的样子,但眼角眉梢,都是甜蜜。
“以后要唱一辈子么?”苏挽月轻声问了句。
“嗯,然后教娃娃们唱戏。”蓉儿笃定般点了点头,张生在厚重的戏服下,偷偷拉了她的手。
苏挽月笑了笑,好像蓉儿和她师兄现实中的故事,比台上那出“西厢记”更要夺她欢心。
“绸缎千匹,白银五十万两。初八,等下把这两样东西送过来。”苏挽月起了身,对着旁边的初八吩咐了句,四喜撑开伞,恭敬举着。蓉儿诧异望着苏挽月的背影,都美来得及道谢,她只是在想,那女子,有什么能力给予这么大的赏赐呢?
若是没有得到幸福,那就是还没有到最后。苏挽月走在雨里,一直在想,那什么才是尽头,到底有没有一种可能,让她过得稍微舒服一点。
回应她的,只有天际飘下的无边雨丝。
求而不得(1)
一个月后,热得要冒烟了的某个中午,苏挽月万分烦躁在看折子,翻到牟斌呈上来的那封时,愣了下,但仍是很爽快提笔批了。他请求的是同钦天监雪若芊完婚,他们两个那样的职位,婚姻大事需要皇上批准。苏挽月是个假皇帝,但她有朱佑樘留给自己的玉玺,甚至还有传位的诏书,那样的权利自然落到她手上。
雪若芊真是神机妙算,她果然在这一年,成功把自己嫁出去了。苏挽月不禁仰天长叹,就剩自己一个光棍了。
下一封是杨宁清的,文言文看得苏挽月头疼,但大致意思是要纳苏柔为妾。苏挽月看了几眼,取门小妾本不需要呈上来的,但他愿意打声招呼,苏挽月不知道该喜该怒。
“初八,这一封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苏挽月抬眼问了句,扔了手里的折子到地上。
初八跪在地上捡起来看了遍,“回大人,今天早上。”
苏挽月没说话了,似在想事情,挥了挥手,“你起来吧,替我拿碗酸梅汤进来。”
“是,大人。”初八站起了身,小跑着去御膳房了。
四喜站在书案一侧,苏挽月抬头一看他,就紧张得发抖,他实在揣摩不了苏挽月阴晴不定的性情。
“你说……”苏挽月懒懒问了去。
四喜伸长了脖子,等着苏挽月接着问下去,但等了老半天,却再没了声响,抬头去看,却见苏挽月起身走了过来。她在殿内一般都不穿鞋的,天气太热,偶尔也是敞着衣领,四喜瞟了一眼,赶忙垂下头去。
“外头来人了,你去看下是谁?”苏挽月吩咐了句,没在意四喜窘迫的神情。
但还没等到四喜去查看,就听着外头侍卫的声音,“杨将军留步。”而后有些争执的声音,杨宁清声音很大,也很坚决,“我今天必须要见她!”
“去跟侍卫说,放行。”苏挽月抬手捏了捏眉心,见就见吧,迟早要面对。
在四喜跑出去的当口,苏挽月站在书案这头,潦草签了杨宁清那封折子,心情说不出伤心,只是难免有种被辜负的感觉。
没回身,但感觉得到那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恰好苏挽月收笔。抽了桌上的东西起来,眼皮子都没抬,回过头递了过去,“你的东西已经给你批了,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杨宁清没有去接,直勾勾盯着苏挽月的眼睛,“皇上呢?”他还不知晓皇帝已经过世的事情,只当是皇帝宠爱苏挽月,把大权都给了她。
苏挽月笑了下,摇摇头,“我都见不到,何况是你?”
抬头看了杨宁清一眼,但马上转开了视线,“你也应该回固原了吧,在京城逗留得够久了。”
“你同我回去么?”脱口而出这句话,但杨宁清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拿着。”苏挽月垂眸看手里的折子,杨宁清仍是没接,苏挽月一把就扔在了地上,“爱要不要。”
拂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迅速平复了下心情,苏挽月也知道自己失态了。
“我不会同你回去,你连想都不用想。”沉默了一会,苏挽月冷冷说道。
“挽月……”杨宁清仍然站得笔直,但语气有些痛苦,“你别这样……”
“你希望我怎么样?”苏挽月斜眼望过去,杏目微挑,“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你碰过别人,就不要来找我。”
“你不一样被人碰过!可我说什么了么?”或许是苏挽月的话太决绝,让杨宁清一时失了理智,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苏挽月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