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张府迎接太子妃,或许是她可以替朱佑樘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她慢慢地跟随在云天和莫殇的身后,慢慢地骑着马,心里忽然觉得这条路很漫长,长到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那些往事,忽然一幕一幕从她脑海里冒出来。
她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朱佑樘的情形,想起了他们之间的每一次对话,她曾经有过的愤怒、委屈、误解、伤心、失望,各种情绪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仿佛要将她淹没碾碎。
但事到如今,沉淀在她心底里最浓重的情绪,却只是不舍。
迎亲队伍一切顺利,忙碌了半天,终于接到了新娘。等迎接太子妃的依仗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午门,苏挽月才松了口气,终于不用面对外面的人山人海,这里只是宫里的人,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问题了。
队伍到了毓庆宫外,仪仗撤去,众人下马步入。
女官随轿到太子住处伺候太子妃下轿,朱佑樘一身新婚华服打扮,伫立在轿前,拱手延请新娘,复而傧相二人引导两人,到殿内的花堂前拜堂。他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那副清清淡淡的神色。
毓庆宫内张幕结彩,众人喜气洋洋,所有侍女和太监们都忙得像陀螺一样,侍卫们回到毓庆宫后,便可以卸下职责。
苏挽月找了个小亭子坐下来,她远远看着眼前毓庆宫内的热闹情景。她听着引赞在说,跪,献香;而后新郎新娘上香敬拜神明;接着是通赞说,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然后说三拜之后正式结为夫妻……随后还要举行合卺仪式,古代结婚程序之繁琐,简直让她这个旁观者都快要吐血。
“你还好吧?”云天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在她身旁低声问了一句。
“我哪里不好?”苏挽月随口答着,一边咬着石桌上放置的大盘榛子果壳,一边继续观礼,她过了半晌没听见他答话,不觉抬起了头,却见他眼神关切,似乎有很多心事,不禁笑了笑说,“师傅你担心什么?”
云天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她虽然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明显和以前不同,她心中有事是瞒不过旁人眼睛的。
“你好不好,只有你自己知道。”他随口说了一句,帮她敲着盘子里的果壳,放到她的面前,“事已至此,不如往前看,多为自己打算。”
“我知道。但我真的不是为了太子的婚事难过,我只是,”她抬眸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舍不得离开大家。”
这句话是她发自内心的话,自从穿越到了明朝之后,她遇见了很多人,很多事,也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但她毕竟是幸运的,身边有那么多人都在默默地关心她,呵护她,比如牟斌和云天。
“你只是去云南一趟而已,怎么像生离死别一样?”云天仿佛不在意地开口,“皇上只是将你调离毓庆宫,顶多几个月你就可以回到紫禁城,重新回到锦衣卫了。”
“你说得对,一定不会是生离死别。”她突然仰头冲着他笑了一笑,那笑容依旧单纯无邪,眉间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坚毅之色。
“我教你的那些暗器功夫,只管使用。记得我送你的七巧金丝镯,其中所放置的毒针毒性极其强烈,一针可使人昏迷,两针入体纵身瘫痪,若是中了三针,便无药可救,一定不要伤到你自己!”云天谆谆叮嘱了一通,“我去太子殿下那边看看,你自己多加小心。”
苏挽月咬着榛子连连点头:“师傅所说我都记住了,您尽管放心,我一定不会辱没师门威风,谁敢在途中暗算我,我保准叫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愿如此。”云天叹了口气,“你要有什么事,记得托驿站的人,让他们飞鸽传书回京告诉我。”
苏挽月见毓庆宫诸人忙乱,忽然想起自己该在“出差”前收拾收拾东西,于是立刻跑回了侍卫寓所。
她刚出了毓庆宫大门,一眼就看见那个御前侍卫黄儒带着一队在毓庆宫前门侯着,不似是保护新人,反倒像是抓贼,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牟斌站在他身旁不远之处,身后也有一堆侍卫,他气质俊逸,即使立在一堆人里,也能一眼就瞧见。
“苏侍卫,行装都收拾好了么?”黄儒见苏挽月两手空空,貌似关心地走上前问了一句,他抬眼望了望,又随口说了一句,“今晚子时启程,只怕太子殿下没时间送你了。”
苏挽月知道他是有心讽刺自己,此前宫中流言蜚语众多,想必在众多侍卫中中已传遍了朱佑樘和她之间的“绯闻”,今日皇太子大婚,黄儒分明是不怀好意,试图拿此事让她下不了台。
黄儒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其实大家都知道这趟差事并非美差,路途遥远不说,一路恐怕还有叛军捣乱,众人都以为宪宗皇帝派苏挽月办这趟差,太子一定会挺身而出设法阻拦,但谁都没想到他竟然完全不予理睬,仿佛不知道这件事一般。仔细想想原因,无非是新人进门,旧人失宠,他实在忍不住要在这件事上给苏挽月一点难堪。
苏挽月看似并不生气,慢条斯理地说:“你是铁口神算吗?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来?还是说你比太子更厉害,能管着他的事情?”
“苏挽月,你未免太跋扈了,懂不懂规矩?”黄儒被她一顿抢白,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提了提手上的佩刀,神色愠怒瞪着她,“我若不是看你是个姑娘家,早就出手教训你了!”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收拾行李。”牟斌早已走了过来,站在两人中间,岔开了下话题,黄儒再瞪了苏挽月一眼,转身回归队列,苏挽月冷哼了一声,也瞪了他一眼。
“你何必跟他生气?”牟斌低头看着苏挽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今天她看起来很不开心,黄儒自己不长眼,被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只怕今天任何人跟她说话,都是自寻麻烦。
“谁让他说那种话!”苏挽月盯着前方,愤愤地说。
他们两人并肩走了一阵,却见侍卫寓所门前站立着一个人,近前才看清楚是显武将军杨宁清。
杨宁清见他们二人同来,立刻大步走过来喊道:“苏姑娘!”
“杨将军今天怎么有空来宫里?”
杨宁清看了看牟斌,对他拱手笑了笑说:“牟兄,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苏姑娘说,可否耽误一会?”
牟斌本是精明之人,即使杨宁清不开口他也会走,闻言立刻往边上走了几步,顷刻之间人影就不见了。
“我听说皇上派你护送钦差去云南宣旨,今晚子时便要启程。此去云南路途遥远,来回不易,只怕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关外了,所以来跟你道一声别。”杨宁清望着苏挽月,眼神深邃,却又英武霸气,眉目之中依依不舍,但并没有伤感之色。
“是啊,回来的时候我或许见不到你了。”苏挽月垂了垂眼眸,心道,几个月之后,只怕这里已经天翻地覆了,我若是能平安回到京城,皇宫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