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神一动未动,眼见一把弯刀就从他头顶劈下,贺兰破略一抬手,长刀出鞘,刀柄直直击中那恶徒肋中,即听一声惨叫,对方早已被打落到账台桌子后又弹到地上。
再一眨眼,贺兰破已踏出一脚,上步旋身接了刀柄,单手自后撩出一圈花刀,收招时自祝神右侧而来的两人便已被割断了喉咙。再向左云刀,将左臂格挡,杀过来的人见奈何不了他,又把剑刺向了贺兰破身后的祝神。
贺兰破后摆一脚,踢了那人手中长剑,将身一翻,提刀一刺,五尺的苗刀便从侧颈刺穿了那人喉咙。
他挑着对方脖子,以这个姿势将那人往旁边掼出两尺,将刀旋了半圈再抽出,登时碗口大的伤口随刀刃喷出鲜血,却没半滴沾到祝神的衣摆上。
祝神侧目看了看脚边尸体,把袖子往怀里收了收。
身后刀光剑影,无数次刀刃朝他袭来又被打开,祝神只听刀枪相击,血肉割绽,堂中血气愈浓郁,有谁又被打开一脚踹飞到柱子上,贺兰破踩着对方的头说:“难怪楼上睡得这么好。”
原来是中了药。
“老子……先杀了这个病秧子,再杀你,最后再去……啊!”
话未说完,头身已不在一处。
打斗声渐渐平息,最后店里只剩他们两个清醒的人。
贺兰破杀意未歇,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提着刀,在祝神身后慢悠悠走了两圈才走向祝神身前另一张桌子边,走得很慢。他的刀拖在地上,刀刃和地板划出沙哑的摩擦声。
以杀人的方式来浇灭心中的冲动和怒意也算一种以暴制暴,贺兰破手里尝了血,气场似乎沉静了些。
二十岁的孩子体型已经十分高大修长,贺兰破挨着桌沿,需要微微弯曲一条腿,又把另一条支出去,才能找个舒服的姿势勉强靠坐在桌上。
他的衣服鞋子仍然很干净,祝神看着他伸出来的鞋尖,到马面上的银纹,连上衣纯白的襟口都没沾染一点血色,如他一贯做事那样干净利落。
只是杀人时未免过力,贺兰破的侧脸一直到眼下都被溅了血迹,显得他的眉眼更黑,面色更冷。
他拿起桌上的白色方布慢慢擦刀,一边擦,一边开口道:“我以前,有个哥哥。”
大堂血气扑鼻,祝神蹙眉,喝了口茶水,压制心中不适。
贺兰破说:“他不能吃花生。吃了就会喘不上气,严重一些就会死去。”
“可是十七岁那年,他身无分文,要养我,就要赚钱。他不会赚钱。”贺兰破说这些话时不看祝神,只看自己的刀,“他什么都不会,比八岁的孩子还笨。有一次我生病,要钱买药,他满大街想办法找钱。他不知道去饭馆帮人洗盘子能找钱,去码头帮人扛沙袋也能找钱,他像从天而降的人,一睁眼就是十七岁,什么都不懂。然后他在街上看见有人耍杂技,耍得好,看杂技的人就把钱扔进锣里。于是他知道,耍杂技就能找钱。”
祝神没有接话。他沉默听着,垂眼看贺兰破的流云靴,心想这孩子的腿长得这样长,脚也这样长,这么合脚的靴子,该是谁给他做的。
贺兰破接着说:“你知道吗,其实人是很急功近利的,尤其是在娱乐自己的时候。时间越短越好,效果来得越快越好。那些复杂劳累的杂技虽然好看,但其实比不过一些眼见功到的杂耍来得叫座€€€€比如吃花生。一个人站在这边抛,一个人站在那边吃,准确无误地吃进嘴里,就能听到一片叫好。”
他的刀才擦到一半,刀身一半滴血一半锃亮,手里的方布一面是红一面是白。
“那天他为了快点给我买药,得了十六枚铜钱,吃了十六颗花生。”
祝神的目光从贺兰破的鞋面移到他的脸上,含笑赞赏道:“你哥哥真厉害。”
“他兴许可以更厉害,”贺兰破说,“可是他吃到第十六颗就倒地不起,被人送去就医。倒叫杂耍的老板赔了他不少医药钱。”
祝神又说:“你哥哥真聪明。”
“是吗,也许吧。既赚了钱,还讹了一笔医药费。他当年也是这么说的,他觉得很值。”贺兰破放下抹布,把没擦干净的刀握在手里,垂向地面,“可是如果有一天,他明知道自己不能吃花生还故意吃的话,我会生气。”
“那你当年生气了吗?”祝神问。
“没来得及。”贺兰破摸了摸自己的刀,“他把我送到一个地方,那里的府邸宽得一眼看不到边。他告诉我,让我在那儿等他,好好长大,长高,长强壮了,他就来接我回家。我那时想,等他来接我回家以后再生他的气,也来得及。”
“可是我现在长大了,长高了,也变得很强。我每一天都在等他。”他突然抬眼望向祝神的眼睛,“他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回家?”
祝神平静地看着他:“贺兰府不是你的家吗?”
贺兰破眸底的烛光晃了晃:“他也同你这般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