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分明有很多常人可望不可即的特质,有美貌,有才华,有智慧,有善良,有百折不挠的坚韧性格。这些特质令天香着迷,口口声声称她为“有用的”,一厢情愿地在各种艰难的情境中期待着她百战百胜。
然而,事实上,至今为止,这些特质并没有给冯素贞带来太多的好运。
她的美貌为她招来了祸事,她的性格最终导致了家破人亡,而她,只能以一个虚假的身份,左支右绌地,挥洒才华和智慧,才得以在倾覆中存活。
而这个虚假的身份,是个一戳就破的泡影。
李兆廷在戳,张绍民在戳,东方胜在戳,还有不知道哪些明里暗里立场不明的看客,在试图戳破这个泡影。
冯素贞无所凭倚,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她所有的特质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帮助,她唯一能用来和东方胜交涉的,竟只有她本人,她的身体和灵魂。
她在一开始选择了逃避,她当然可以逃,她在从前,在东方胜以势欺压之际也选择了假死遁逃。
但这一次,为了天香,她又折返了回来。
在命运的打击里,她委屈地改变着自己,始终未变的是那份担当和骄傲。
她太骄傲,遇到了再大的困窘,也不愿在天香面前显出自己的落魄来。在妙州求天香比武胜出时如此,在皇宫身份泄露时如此,前世如此,今生如此。
天香觉得眼窝有些酸涩,她飞快地眨着眼,将险些涌出的泪液收了回去。
曾经,她倾慕于她的优秀和品格。
如今,她谅解了她的脆弱和彷徨。
不,不止是谅解。
她昂起头来,大步朝外走去。
“你不知道,你并不是一无所有。这一世,我会是你的倚仗。”
哪里就需要你粉身碎骨,难道我堂堂天香公主就拿那个东方胜毫无办法不成?!
不到最后,输赢未知。
怀来驿上房内冒起了滚滚烟气。
一直密切关注着房内动态的王直楠连忙大呼小叫起来:“走水了走水了!”旋即端着水盆朝着那浓烟冒出的房间冲了进去。
并没有意想中的熊熊烈火,东方胜站在一个燃烧的火盆前,冷峻地盯着他。
王直楠战战兢兢:“都督脸色不太好,”他举了举手上的盆,“小人帮您打了洗脸水。”
东方胜冷冷地瞥了一眼那飘着浑浊油污的木盆,从齿间挤出一个“滚”字。
王直楠四肢并用地“滚”了出来,刚到院子里就觉得自己整个人腾了空。转脸一看,是朱九筹瞪着双眼把他提了起来:“都督今早回来就把自己闷在房里谁也不见,已经大半天了,他到底怎么了?”
王直楠愣了愣,突然察觉,东方胜烧的都是他这几日给他抄的诗词佳句。
“完了……完了……”王直楠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朱九筹大急,正要追问,从门外进来的陈百寿把他按住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个人。
东方胜木然地看着火盆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还记得他烧的最后一句诗是:只待芳枝归洞房。
冯素贞还活着,冯素贞答应委身与他,冯素贞对自己毫无情意。
东方胜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虽觉得自己答应了冯素贞,却又好像跟自己较着劲。难道,真的要为一个女人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放弃从龙之功的大业?
不,他一开始就对那个龙椅毫无感觉,他之所以答应欲仙,不过是因为,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他父亲的儿子。
“咳咳咳咳,这还没到寒衣节,你这烟熏火燎地是在熏肉不成?”
门外乍然响起的声音令东方胜惊起了身,待看清来人,顿时心里一沉:“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男装打扮的天香边打量房内陈设边笑嘻嘻道:“昨日哥哥你登门拜访,我若是不来,岂不是不讲礼数。”
“哼,”东方胜沉着脸坐下,“我这里都是糙汉子,可没有热汤招待你。”他转念想了想道:“我手下人怎么可能未经我许可就放你进来?”
天香哂道:“妹妹来看自家哥哥,还需要那么多礼数?”她不顾东方胜脸上的僵,继续说道,“当然,哥哥你的手下还是很尽职的,若不是我说‘昨儿个深夜你家都督在我府里受了惊,我特来开解’,他们也不会急急忙忙地让我进来。”
东方胜一惊:“你怎么——”他狐疑地盯着天香,“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啊,可多了。”天香一笑,施施然坐下,“我前阵子中了种古怪的毒,差点丧命。弥留之际,我做了一个梦,竟看到了许多光景。”
东方胜镇定道:“那,天香妹子你特意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为兄,你做了什么梦吗?”
天香凝视着东方胜,一字一句道:“我梦到十三叔谋逆而死,梦到你为了给十三叔复仇而为他人利用,机关算尽想要扶持小皇子上位,最终却沦为牺牲品,无辜——枉——死——”
“你!”东方胜勃然大怒,“我父亲如你所愿,谋逆而死,你也满心盼望着我也步他的后尘不成?”
天香悯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怎么会觉得,我是盼着你死?”
东方胜闷声不吭,把头转向一边,但紧接着,他听到了天香的下一句话:
“——就因为,你要把你的弟弟送上皇位吗?”
什么?东方胜愕然回,直勾勾地盯着天香,手按住了刀柄。
天香仿佛没有看见,仍是道:“你从小就性情鲁直,基本上骗不了人。十三叔多年行事早已有了形迹,而那欲仙也不是什么绝顶聪明之人,你真当你们所行的种种盘算,真的无人知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