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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第2页)

天色完全暗下来,屋内还在忙碌,赵慕黎不愿吃饭,饿得不行才喝了半碗牛乳,直到戊时中,身体熬不住了,眼皮上下黏着,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一旦侍女想将赵慕黎抱回屋,他就立刻醒来,挣扎着拒绝,反复几次,犟得不行。

梆!梆!梆!

更声响,已到亥时。屋内动静渐小,灯火逐熄、仆从鱼贯而出,药炉熄了大半,只余两三个还火光灼灼。门吱呀一声,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人是赵亭。

他的脸和唇毫无血色,扶着门缓慢走出,一眼瞧见赵慕黎,便将他抱起,向来笔直的腰背微微佝偻,哑着声安慰:“你阿父无事。”

表情始终平静的赵慕黎闻言,两眼迅速冒出泪花,滴答滴答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小短手环抱住赵亭,脸颊蹭啊蹭:“爹爹呢?爹爹,吐血。”

“心疼爹爹了?不白疼你。”赵亭莞尔,迈开长腿,一边朝西院走去,一边几句话吩咐仆从好生照看屋内的陆延陵,而后专心逗弄赵慕黎:“爹爹帮你阿父治病,治好了,他以后便能带你飞檐走壁……担心爹爹?爹爹没事,睡一觉就好了。黎儿有没有按时吃饭……只喝了牛乳可不行,喝点鱼粥如何?”

“嗯。”赵慕黎乖乖倚靠在赵亭怀里,已然停止掉眼泪,不管赵亭说什么,他都照做。

月光皎洁,夜色朦胧,凉风带来夏日特有的暑热,而虫鸣阵阵,在草丛中跳跃。

“把小虎,给阿父。”

小虎是赵慕黎的百岁礼,一只布老虎,样式普通,随意一家店面里十文钱一个,已经洗得发白。赵慕黎因为它而喜爱所有老虎样式的东西,每晚都需要抱着它才能入睡,所有生病的时刻、做噩梦惊醒的夜晚、思念阿父的每时每刻……都有这只布老虎陪着,只要抱着它,任何难捱的事情都能捱过去。

赵慕黎很爱这只布老虎,轻易不许人碰,连清洗也要自己来,虽然同意赵亭帮忙、清洗工程基本是赵亭完成。

他觉得布老虎拥有让人不孤独、不害怕、不痛也不会生病的力量,赵亭曾为朝廷办差时,遭人暗算,重伤引起的高烧,气若游丝时,便短暂地拥有了赵慕黎心爱的小虎。

——那是陆延陵唯一留给赵慕黎的东西。

在他决定抛弃赵慕黎、将他交给赵亭时,为了哄哭得脸颊通红的赵慕黎,随意挑的小玩具。

“我等会帮你送过去。”

“好。”

父子俩安静了,只有脚步声。

没过一会儿,赵慕黎问:“阿父。会丢下。我们吗?”

赵亭沉默了很久,久到赵慕黎撑不住,脑袋一垂、眼皮一合,睡着了的时候,才说:“爹爹也不知道。”

***

安顿好赵慕黎,赵亭也没休息,吩咐暗卫:“去查师蔚然当年叛出魔教后的行踪,尤其留意他身边是否有一个年轻男人相随……等等,重新调查赛仙儿这三年的踪迹——金灵凤那边动静如何?”

“是。”一名暗卫领命离去。

留下来的幕僚,详细汇报当前掌握的消息:“神剑山庄以试剑大会广发英雄帖,除少林、武当、衡山没来,其他门派都应邀,连西域那边也派了人过来,人选最有可能是陈福,西域第一高手的三徒弟,据闻武学天赋比他二师兄多吉格列还高。”

赵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桌,神色若有所思。

陈福此人,生父是汉人一守城将军,生母为月氏女奴,奴隶堆里长大,十岁左右才拜师学武,因此性格凶残多疑且自卑自傲。

多吉格列四年前挑衅中原各大门派中的武学佼佼者,有输有赢,但也声名鹊起,后来勾结魔教和陆延陵意图侵占中原,本也算枭雄,结果死在女人肚皮上,极其不光彩。

陈福师门极重情谊,坚信多吉格列另有死因,这番借机来中原,怕也是要查明他师兄的真正死因、以及为其报仇。

武林经朝廷不断打压,近年来没人有魄力主持论剑大会,而今神剑山庄异军突起、气势汹汹,由它举办的试剑大会和论剑大会仅一字之差,明眼人都看得出金灵凤的目的。响应号召者,也急于突破朝廷桎梏,恢复门派曾经的繁荣。

“查到金灵凤的来历了吗?”

“只知他从前在南疆生活过一阵,具体还在继续探查。”

赵亭应了声,陷入沉默,定定地望着前方一盏烛火,直到视线模糊才道:“再查一下温子良。”

幕僚听这名字有些耳熟,脑子转了半晌忽然惊愕地想起:“这不是前任魔教教主行走江湖时化用的身份之一?他不是死了吗?”

“当年有谁看过他的尸体?”

当年魔教教主被打落悬崖,坠入十死无生的湍急河流里,据说有渔夫打捞到一具衣物与配饰相似的尸体,经当地仵作验尸、由衙门对外确定其死讯。

此事本来毫无争议,温子良自那之后销声匿迹,魔教势力削弱,退回南越岭南一带,不成气候。

幕僚摇头:“您怀疑他没死?”

赵亭:“温子良的成名绝技碎心掌,我又见着了。”

幕僚闻言,神情严肃:“碎心掌是温子良结合魔教功法独创,按例需纳入教内秘籍,交由下一任教主继承……所以也有可能是魔教在新继承人的带领下卷土重来。”

赵亭垂眸:“总归要查,说不定能从中摸出魔教残余势力的线索。”

幕僚:“言之有理。”便领命去了。

微弱的脚步声逐渐隐没,寂静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红烛燃到末,堆积一层一层的蜡泪,火光微弱,皎洁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洒落地砖,令人窒息的孤寂悄无声息地蔓延,直至爬进人心。

桌案之后的赵亭几乎隐没在黑暗中,仿佛凝固住,‘啪’地一声,铜质灭烛器关合,灭掉烛火的同时,结束此间的静寂。

赵亭起身,衣袂摩擦的声响尤为清晰,随后是轻盈的脚步以及木门的开合,踏着如水的月光来到东院。

院里药味浓郁,看药的小童在打瞌睡。正门没关、窗户半阖,外间一豆烛火幽幽,是不放心陆延陵伤势、还在忙碌的平药师,只是他也趴在桌上小憩。

赵亭没唤醒任何人,穿过小院、外间,抵达里屋,站在床侧,一刻也离不得似的望着陆延陵。

更声重重,夜色深深。

本该昏睡的陆延陵竟悠悠转醒,朦胧视野中,隐约可见赵亭的身影,起初还以为在梦中,但刺痛的肺腑唤醒知觉:“……我没死?”嘴唇干裂,声音沙哑。

赵亭不语,只去探他脉络,确定问题不大,又去倒杯水,扶起陆延陵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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