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紧闭门窗的屋子里突然进来一阵凉风。
但意识进入半昏迷的莲旦并没注意到,他仍然缩着肩膀背对着床外躺着。
那阵风停了,屋子里隐约有一股血腥和腐臭味道,还有一股有些熟悉的淡淡甜香,还有人走动似的轻微声响。
床边,似乎有人轻轻叹息了一声,又好像没有,还没等听清,就随那阵风,渐渐散在了空气里,完全消失了。
莲旦只感觉到额头一凉,整个人就倏地彻底失去了知觉,意识陷入了黑暗。
之后,脚步声在屋里屋外响了好一阵,但又好像只是在做梦时的幻听,迷迷蒙蒙的,一点不真切。
……
早上,莲旦扑棱一下从床上坐起,掀起衣襟,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薄薄的里衣下,他的小腹平坦得甚至有些凹进去了,随着他的呼吸上下微微起伏。
莲旦莫名地盯了那里好一阵,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
……
早上吃饭时,陈老太太又端上来一大碗鸡汤。
这是莲旦前天没喝完的。
就是村里村长家,也得四五天才能吃上一回肉。
陈老太太娘家姓张,她□□子过得去,但也就是普通人家,可以给妹妹的,毕竟不能太多。
陈老太太过得并不宽松,天天炖鸡汤,她也负担不起。
所以,往往是一只鸡,炖一大锅汤,要足足喝上六七天。
因为怕坏了,这汤往往是热了又热,一次次的,熬得汤里浑浊如有棉絮般,表面一层厚实粘稠的黄色的油脂,看了就让人反胃。
莲旦刚坐下,闻到那味道就忍不住扭过头去干呕。
他以为婆婆会像以往那样,逼着他捏着鼻子把这碗汤给喝进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陈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就端起那碗鸡汤,放到自己嘴边,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地自己喝了进去。
黄色的油脂和棉絮般的东西,粘在老太太的干瘪的嘴唇上,她舔了舔嘴角。
莲旦看得目瞪口呆,那汤刚出锅,还冒着热气,滚烫滚烫的,婆婆的嘴都烫红了,却像没知觉般将那汤咽下去了。
喝完了汤,陈老太太眼神有些呆滞地坐了一阵,之后,挠了挠头顶的头发,突然神情又恢复往日的样子。
她看了眼桌上空了的鸡汤大碗,赞许地冲莲旦道:“一口气喝光了,这就对了。”
莲旦一头雾水,但又不敢问,只能默默低头吃饭。
他习惯了口味清淡,粗茶淡饭的,他反倒吃了不算太少,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把饭吃饱了。
吃过了饭,莲旦推着板车,和婆婆一起去地里摘菜。
靠山村的田地分布在村子东边和北边的山脚底下。
陈家的地有三十亩,老太太自己种不了那么多,就租出去了二十亩,自己只留下了十亩地种菜。
每到夏秋,老太太都会把自家种的菜拿去镇上卖,卖来的钱换来高粱米、苞米,和少量的白面、稻米。
当年她老头过世时,陈家的亲戚还来争过地,因为有儿子在,很容易便打发了。
陈家儿子也过世时,这三十亩地好悬没被亲戚抢走,是陈老太在地头儿坐地不起了两天两夜,拼了命才把这地给保住了。
今日去地里,是收小白菜,陈老太太和莲旦一人一拢,提了篮子在烈日下摘菜。
摘了一拢了,两人坐在地头树下喝水乘凉。
陈老太太算日子,面带喜色道:“昨天是你怀身子正好满两个月,到明年三四月份,就该生了。”
莲旦却高兴不起来,想到婆婆说的“豁开肚皮”那句话,他就浑身战栗,怕得想要吐出来。
陈老太太还在自顾自算计着,她给孙子准备的小衣裳小鞋子、被褥之类的还差多少没做。
她身边的坐着的莲旦,小脸煞白,哭也不敢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