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冰凉,耳边什么也听不到,却能在睁眼时看着点点天光,还有覆满青苔的岩壁,稍微一动就能碰到爪旁植物的根须,漂浮着,伏渊扯下来,翠红之色,是莲花。
意识尚且恍惚,只觉得万丈冰川之下不该有天光,不该有花草,也不该有这般温暖的水流,他的沉睡之地,是日光所不能及处。
又闭上了眼,感受着这水中灵力涤荡全身经脉,太暖和了,也温柔至极,他想,这也许不是他的沉寂之地,他也许还在梦境。
在他亿万年前的梦境中那处温暖的洞穴。
天地混沌初开,洪荒蒙昧时期一场接一场的战争就没断过,古神还未造人时,就有些凶神恶煞的精怪,所及之处都啃成了荒原,他被迫不停的奔波流离,与邪祟抢温暖的地方,以免于被挤到黑水横流的腐烂荒土。
后来他不断驱逐,给自己盘踞了一方天地,他倒是不好斗,但也没什么大抱负,每日沐浴足够的灵气,再抓点低等鬼怪解闷,只要这处暖和的地方没人觊觎。
直到古神造了人,点化他,他才知自己原来是祥瑞与戾气共生的神灵,后来神魔妖冥人,他们生出了贪嗔痴怨,不再有序的各不干扰,而是开始杂乱不堪的混合。
直到天穹撕裂,他那点温暖的地方也被滔天洪水席卷,人魔大战后是巫妖大战,之后又有神魔大战,至于怎么打起来的鬼都不知道。
直到古神一一陨落
,他决定不再做个废材,那不太平的六界才给了他点奔头,他是祖龙,是天地战神,除却祥瑞,他若是战,必是戾气,连最臭名昭著的邪魔都得对他退避三舍。
他将那只知道四处啃食与挑起争端的魔族打得再不敢觊觎他的地盘,然后高居九重天之上,拥天火而眠,万物敬仰他,却不知,他不愿败的原因不过是,如果再次归寂,寒冰之下太冷,那不见天日的日子,魔族去就成,那无所事事的无聊,神族去就成。
祖龙心怀苍生不假,但也满心满眼想为自己筑一温暖巢穴。
直到后来……
太舒服了,伏渊不再想,翻了个身。
他畏寒,从来如此。
看着上方水帘瀑飞,鳞片被粼粼水波冲荡着,金光闪闪,他想,这处水流太急,得再往下才更舒坦。
忽然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怎会知道再往下是什么景致,脑中白光一闪,伏渊从灵泉中仓促起身,直到化作人形,四处环视后,才无比确定,这是何地。
这处地方,他是半点都不想回来,一路来到洞口,将那刻着“天泽洞府”的壁石拍了稀烂,巨大的声响惊动着四处的小妖,纷纷离这龙气压迫的地方远一些。
伏渊一转头,才看到洞穴里还躺着个人,身下压着百年难得的灵芝花草。
伸脚踹一踹还在昏迷的人,伏渊看他苍白脸色,心下终于痛快些,他抬手,却只凝得起些许灵力,寒冰之下万年,
他那未经稍作调息的灵脉被他与墨璃对战时喷薄的灵力阻塞,不由气恼,若是他能沉得住气些,待到功力恢复,那些肖小哪里配被他放到眼里。
而今他只余下三分功力也使不出来,自然不能任由墨璃清醒了再与他斗个你死我活,那经万年才重塑的龙魂精髓,这次怎么也得小心些。
他正思索着徒手拧断他的脖子,可看着那张时隔万年却依旧能闭眼就描绘的轮廓,伏渊迟疑了。
所以说,报仇也该一鼓作气,若是在天界就将他抽筋剔骨了,伏渊只会觉得心头大快,可而今冷静下来,总有些回忆,不合时宜的纷至沓来。
做了神界的天帝,墨璃怕是很久都不知道这样躺伏在地上是什么感觉了,可是在人间时,他最爱这么做。
初到人间之时,墨璃被雷刑所伤,伏渊是他的小伴读,本着救命之恩,每日任劳任怨的照顾卧床的太子殿下,喂药斟茶不说,还要给他挡着贸然拜访的人。
可怜他那时单纯又软弱,每每挡不住,就要被墨璃以待客伤元气诘难,非得他去煮碗粥进补才行,亏得那时伏渊还满心愧疚,全然不知那人在背过身偷笑的模样顽劣如三岁稚子。
煮了粥又更愧疚,来凡间他品鉴美食的能力与日俱增,厨艺却还是半点长进都没,难为太子殿下还能面不改色喝完,再违心的夸赞一番。
半月不到,太子养病养得消瘦了一圈,伏渊却愈
发圆润,墨璃便又说室内不适合将养,龙就该吸纳天地灵气。
他背上伤口不能触地,便趴在柔软的草上,下巴放在双臂上,阖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伏渊在他身旁仰面躺着,听到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再转身侧卧着,从他光洁饱满的额头看到高挺如削的鼻梁,这是那人间太子的容貌,配天界太子赫赫威名显然是有些稚嫩,可还是挡不住手痒难耐,想去碰那扇睫羽,试探几次未果。
那时候的他,还是怕墨璃的。
直到碰上那眼睫温热,伏渊才从人间皇宫那片草地回过神,猛得缩回手,伏渊看了那人半晌,无不恨声道:“算你命硬。”
再抬手,却是给这洞府笼上一层屏障。
破败的神殿已恢复如初,天帝却杳无音信,祖龙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众仙便不免担忧猜测天帝的安危与下落。
羽嘉得了墨璃失踪的消息,才觉得多日郁结得到舒缓,他而今断翼重伤,暂回魔界修养。
“我所求可不是这么个结果。”羽嘉指节分明的手在杯沿轻轻摩挲。
他喝一口茶,竟是晨露冲泡,妖界妖气污秽,自然不可能有如此露水给他泡茶,他不动声色的看过去。
那个一身沉闷黑衣无丝毫点缀的人,自顾自的把手下的茶具擦洗干净,那神情与专注于研究一个阵法没什么不同。
他显然是没有听羽嘉说话,这些话给一个脑袋不太灵光的人来说,也是
对牛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