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庆忌回了妖界,萧暝远赴沙场,连他的夫子也忙得四处奔波,伏渊闲暇时候再也没了出去玩的心思,天气寒冷,整日偎在墨璃身边,慵懒倦怠。
春至的时候,墨乾雨已有半岁多,第一次喊人,喊的竟是“父亲”,让伏渊好一通难过,本以为“爹爹”二字更好学,却还是被墨璃占了便宜。
太子殿下面上装的毫不在意,眼底的骄傲却实打实的把他出卖了个干净,恨不得跑出去逮着人炫耀一番。
看一旁还在生闷气的伏渊,凑过去在他唇角轻啄一口,顺着毛道:“你别气,下一个学会的,就是叫爹爹。”
反正两人总喜欢争论些有的没的用以打发日子,这些小矛盾便显得无伤大雅。
天地回暖之时,伏渊收到了萧暝的来信,细细读了又提笔回信,还要担忧不知何时能送到。
墨璃也给他带来庆忌的消息:“他做了蛇族的主上。”
伏渊吃惊道:“小蛇原是那般尊贵。”
所以才最是人妖殊途,注定不是为自己活的人,怎么敢轻易承诺什么。
今日宫中都在传,皇上险些被妖邪所伤,所幸王大人身带祥瑞又英勇护驾,杀了那妖邪,深得帝心,短短几日便官居一品。
人都道王瑜如今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红人儿,这有了权势,行事愈发乖张,哪里还是那个清高正直的小侍郎,而今可谓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未语先笑三分,是个狠角色,只
当王瑜是一夕之间看清了局势。
伏渊想起那日相见,他向来端正雅洁如莲的夫子,却站在一群人的中间,言笑间眼角皆是疏狂与不可一世。
问起墨璃原由,墨璃对他说道:“他心已死,从此所向披靡。”
墨璃没有告诉伏渊,这不过是那日他成全了竹妖的夙愿,才换得这么个与往昔截然不同的王大人。
“救驾!救驾!”
皇帝突然被青衫男子捏住了脖颈,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逃窜,唯有王瑜死死的盯着那妖怪,眼中隔了万水千山。
容颜绝丽,眼尾勾画的竹叶,处处透着妖异,这……这就是他原本模样。
“你过来,听话。”
王瑜想要对他说,日后他会做个以牙还牙的人,他想要的东西,他会自己去拿,想要对他说,他知他的兄长回不来了,还想要告诉他这些年他的所思所想,想要……
哧!
妖突然丢开皇帝,朝着他扑来,握住王瑜伸出的手,冰凉刺骨得让王瑜心疼,他眼底漫上疼惜,正欲握的更紧,下一刻却听得他的妖怪尖利喊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侍郎大人好本事!好威风!”
漫上脸颊的鲜血甚至是烫的,他从不知道他向来羸弱清冷的竹子,也有如此炙热的血,直烫的让他眼中酸涩。
怀中的妖怪渐渐没了声息,从指尖开始一点点消失,化为莹绿色的光芒,像极了他少时在兄长窗前看到的,那团漂浮的萤火
虫。
他忽而抬头,却见墨璃似是不忍别过了头,霎时心如刀绞,鲜血淋漓。
后来大殿之上,王瑜面不改色听得皇帝奖赐,末了跪地谢恩,谢一句皇恩浩荡,再起身,已然如同从烈火中淬炼而出的利刃,那曾在眼底的温情与敬意,都被收入寒光凛凛。
朝堂之上,再无两袖清风忠义难移的王侍郎,而是深得帝心的奸佞之首,他做了虎背之翼,强弩之箭,短短时间让朝堂风云突变。
他成了往日同僚的众的矢之,哪怕奏折十之八,九都是对他的弹劾,笔墨淋漓,力透纸背,偏生他一朝得志,坐的太高,风骨之忠臣不敢弹劾,奸佞之逆臣不敢趋附,王瑜终是踽踽独行,义无反顾。
连伏渊对着王瑜,都被他眼底的那份沉重被他手上沾染的血腥,压迫得再也叫不出一句夫子。
直到盛夏时节,又收到萧暝的来信,看她轻松笔触报喜边关的粮草军饷一时都供应充足,她在风沙里埋了好多天,总算是得了一顿饱饭,伏渊愣了许久,终于明白他的夫子,走了一条不归路。
又寄来一个卦象,说是伏渊灾祸将至,定要万分小心,伏渊说与墨璃时,还玩笑道:“她的卦一向不准的。”
墨璃未答话,只是神色几分晦暗,负手而立站在窗边,仿若看得到天边阴霾四起。
转眼又到了初秋,时隔一年再见庆忌,蛇族喜怒无常又阴冷诡谲的王,却在眉间都染上
了沧桑,他行色匆匆,说要去找他久久未归的将军。
墨璃说道:“你可想好,到时候天罚之下你可是会魂飞魄散。”
“我顾不得了。”
伏渊看着蛇妖身后枯叶如蝶,恍然记起,那日也是在喧嚣大街上与他们擦肩而过,缘分此物,最是有始有终。
暮秋将至,皇帝终于缠绵病榻,王瑜矫旨,废了太子,扶持新帝,终是坐实了那奸佞之名。
把太子连同相府三公子一同“囚禁”在宫中,伏渊再傻也懂了,他的夫子是在保护他们,让他们免受这人间的纷争。
那日王瑜宣旨而来,墨璃看他步步都是抛却生死良知,不畏前路的决绝,想起那日竹妖求他,借他之力能够助他从小就陪着的人位居高处,否则仅凭竹妖最后微弱的妖力,怎么能近得了龙气护佑的皇帝的身。
他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让王瑜,亲手杀了他,那日问竹妖可曾后悔,竹妖只是些许无奈道:“我只后悔,未曾与他诉真心。”
而今墨璃又问王瑜:“你可后悔?”
王瑜垂眼,这一路走的风雨肆虐,他未曾流露过一丝脆弱,却在这一刻因故人一句可曾后悔怔然许久。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那竹子,他的兄长从不会做木工活,也不喜甜食,他的兄长更不会因为他找借口要与他同眠而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所以他早就知道,那个名为王沢的少年不在了,陪了他十多年的,是他窗前的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