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丞相一夕之间似老了十岁,一连几天没有上朝,只瘫坐在家里,几乎滴米未进,花白的头发也散乱地披着,活像个乞丐。
直到那日,房门被毫无征兆的推开,许久未见阳光的卧房,因来人而变得明朗起来。
“爹……”
伏渊还是很陌生这个称呼,可在看到仿若一夕苍老的老人后,心头一滞,就这么不由自主的喊了出来。
低垂着头的老人眼里一震,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从门边倾泻的光一直望过去,直到看到门口逆光而立的伏渊。
他挣扎着就要站起来,伏渊见状,忙快步走来,轻轻的扶着他方才唤了父亲的这位老人。
分明已经握着儿子的手臂了,老丞相却颤抖的更厉害,固执的一声声唤着:“渊儿…渊儿……”。
伏渊心下不忍,点头应着:“是我,爹,我回来了。”
老丞相终于相信这不是梦境,他的儿子是真的回来了。细细端详了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伏渊的衣是锦绣月白,容是莹莹温玉,连着那双眸子,也是清透澄澈的,全然不似王侍郎那般受过虐,待的样子。
“渊儿,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经被扶着坐下的老丞相,依旧紧紧攥着伏渊的袖子,仿佛一松手,他的儿子就会再次消失在他面前。
看着袖上被捏出的褶皱,伏渊竟觉得有些鼻头发酸,听闻丞相府三公子不学无术,他的父亲依旧不吝这一腔拳拳慈父之心,
可分明伏渊都已作好为神魔两界的安定而牺牲的打算,却还是未曾从他那高贵的父帝跟前感受过丝毫温情。
许是凡人和神仙的感情不能一并而论罢。
伏渊本就心性温良,忙安慰道:“您莫担心,那不过是外界的谣言而已。”
“只是谣言?”
看着老丞相疑虑的表情,伏渊还想作解释,奈何他撒谎的经历少的可怜,一时有些愣怔。
门口又是一道明朗的男声:“自然是谣言。”
王侍郎口中暴虐成性的太子,就这么好整以暇的走了进来,却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端的是天地浩然正气。
看着老丞相惊慌失措就要起身:“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恕老臣……”
墨璃抬手免了礼,目光却停在一旁的伏渊身上,像春风拂过池面的微波粼粼,浸着温暖柔和。
“孤是来接白渊的。”
“!”这话听在老丞相耳朵里,却与催他老命的符咒没什么两样,堪堪靠伏渊搀着才没瘫倒到地上。
伏渊心知肚明,此人早已不是原来的太子,而是天界的墨璃太子,几日的相处下来,这人可谓温和有礼,又对他是百般照顾,否则也不会带他回来看望老丞相,倒真是让他生不出一点厌惧之情。
眼看着父子两人都不再吭声,墨璃好歹也作为野阳仙人与伏渊相处了三年,十分了解这人的性子,看这样子,怕是要他被拒绝了。
只见太子眼里登时写满了失落,连语气都略
有些委屈:“这几日的相处,还不足以让你信任吗?孤不勉强你,这流言传着传着也就没了吧,到时。。。”
伏渊看着太子,总觉得这幅神态与当初喝不到粥的野阳像足了七八分,再说要是因为他而让太子背负这难听的骂名,总觉得有些不妥。
伏渊抿着薄唇想了想,秀气的眉也蹙了起来。
他不能这么自私,虽不知为何,但那日他不会看错,墨璃的确受了很重的雷刑,倘若是再抛下他,一人孤零零的在皇宫被别人诟病……
“爹,太子殿下待我很好,作为太子的陪读,我理应和他回去。”
老丞相对太子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伏渊却已一本正经做了决定,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的自责。
终于无话可说的老丞相被太子带来的御医团团围住了,又是把脉又是药膳,趁此空档,墨璃便拉着伏渊走了出去。
一前一后的出了丞相府,踏过被新雨洗刷过,还泛着泠泠湿意的青石桥,墨璃转过身望着伏渊,唇角舒展出笑意:“你可当真要跟着我?”
许是墨璃的一举一动都是仙人之姿,乃至那笑容中的三分狡黠都是灵动的,伏渊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歪着头想了想,也没想出来,只能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墨璃终于听到了满意的答复,带着他从闹市中穿行而过。
街上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渐进,伏渊看着那一串串裹着红糖衣的山楂串,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曾那么向往的人间烟火,如今竟都在眼前。
买糖葫芦的都是孩童,墨璃站在中间,显得好生突兀,太子殿下终究是太子殿下,面不改色的付了钱,举了一串到伏渊面前。
“呀!”
伏渊轻呼一声,红着脸欣喜的接过,少年的眉眼一派纯真,喜怒哀乐都在那双清透的眸子里一览无余。
墨璃的目光不禁又柔和了一些,望着伏渊摆动的宽袖,袖口处绣银线蝴蝶栩栩如生,于白皙皓腕处展翅欲飞,好生惹人怜爱,下一刻就被轻轻拢在了手中。
专心于糖葫芦的伏渊突然感受到腕上的温度,低头看了看,却只瞧得到覆在手上的墨色宽袖,上缀精致繁杂的刺绣,交叠的温度都被掩在下面。
伏渊就这么被牵着行走在喧嚣闹市中,他呆呆的望向太子,心中竟为这种久违的温度而心生酸涩,一如当年。
一如当年……
野阳本是要教他御风飞行,他却因逆鳞被拔而力不从心,在崖边迟迟踌躇不前,哪怕过路的风大了些,都要白了脸色,再抬眼可怜巴巴瞧着那人,满是羞愧。
“怕了你了,手给我。”
野阳有着一身素衣也掩不住的清贵仙姿,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一如神祗赐福般,悲悯仁慈且不容抗拒,可是掌心,始终是暖的。
在他那耳旁只有蚌精絮絮叨叨,无他人问津的孤寂岁月里,野阳猝不及防的闯进来,打破了他的沉寂,却又如同洞口四季来
去匆匆的风,很快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