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教人识字,那人时不时还会抬头,盈盈一水的眸子满是崇拜。瞬间又只剩了满桌七零八落的墨宝,一室寂静的太子殿下:“……”
地上飘落的宣纸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雪白轻盈也未染尘埃,铺展开来,提笔未下之际,心中思虑乍起。
人间帝王会在脱下龙袍,安寝枕边时,唤皇后,他的发妻“梓潼”,亲昵不同他人,民间的女子也有闺名,只有情郎可在花前月下轻唤,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神名不需取字,若今日他为伏渊取了字,这便是独属他一人的字,只有他可唤。
墨璃如此想着,眼中柔情似砚中水墨皆缓缓晕染开来,比之烟雨后的江南,还要浓淡相宜。
这闹市伏渊总是逛不够的,王瑜由着他闹,从糕饼铺子一路逛到戏台前,看台上光鲜戏服下粉墨登场的表演,唱一出精彩绝伦。人流如织磨肩接踵,王瑜一串糖葫芦举得甚是不易,却也快活极了。
卖杂货的摊位的老板挂了满架子的小玩意儿,旁边经过的汉子拉着一车白菜,街道狭窄,车行不过靠了靠再一起步,就碰倒了半面墙一样的货架。
行人轰散着躲避,伏渊被推搡着,不知所以的抬头,一个硕大的灯笼就砸到了额角,还没来得及痛呼一声,只见整个货架迎面而下,千钧一发之际,王瑜冲上前,护在伏渊身前。
闭紧了眼,那货架却没有砸下来,
竟然就维持着倒下来的姿态,悬在半空,行人都也一动不动,脸上惊愕的表情都被定格,方才还喧闹的闹市,瞬时间寂籁无声。
伏渊看着货架周边的莹莹绿光,他识得这个,墨璃的术法是蓝青色,魔尊羽嘉的术法是赤红色,所以这是有法术的仙人救了他们。
反应过来的伏渊扯着王瑜到了旁边,把可能受到波及的人都移到了旁边,才双手拢在口前在一片寂静中朝着虚空喊道:“谢谢仙友!”
没有人应声,下一刻喧嚣四起,轰然落地的货架砸起无数浮尘,人群都在四周外,包括方才架下的两人。
众人皆念道,两位公子当真是命数好,有贵人相助。
王瑜仿佛有看到阁楼角上潇潇而立的一抹青色,却又很快闪过,他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伏渊拉了出去。
站定了再看伏渊,被他额角一片红肿吓得手足无措:“都是我不好,没护好公子,公子可痛不痛?”
他是半点不敢让伏渊出差错,太子看重这人,若是追究起来,连累兄长该如何是好。
伏渊不甚在意的揉了揉,安慰道:“不碍事的。倒是我要谢谢你方才要挡在我身前。”
听闻凡人都是有恩怨相报一说的,伏渊想了想,他们这算是恩德相报,又算是福报相还。
王瑜从未做过兄长,从来都是被王沢护佑在身后,方才他护在伏渊身前的时候,许是突然感受到一种呼吸间都熟悉的温暖气息,
莫名生出一种也能护一次他人的无所畏惧的释然。
两人在茶楼作以休息,面前茶香四溢,说书的先生讲一出凄美故事,俊秀书生外出踏青救了受伤的白狐,狐化作貌美女子报恩,两人结为夫妻后狐却起了歹心在某日露出原形想要把书生吞吃入腹,还好被过路的得道仙人所救,本是温柔深情的丈夫,神色淡漠仿佛看戏一般任由仙人把那能魅惑人心的妖怪活活打死,仔细看来眼底多是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庆幸没与妖同床共枕一辈子,逃过一劫,可誓言分明是他许诺给那白狐的,转眼一句妖邪祸人都撇的干干净净。
这般薄情寡义,是伏渊不曾听说过的,茶客都只当奇闻怪谈听个热闹,伏渊却不干了,含了两眼泪汪汪,非要问出个好歹。
说书先生一句人妖殊途打发了他,他不服气的反驳道:“我救过一个妖也救过一个神仙,他们都不曾加害于我,我也不会那般毫不念及旧情。”
“哈哈哈哈,这孩子可真是有趣,哪来的妖怪和神仙让你救呢?”
登时哄堂大笑,伏渊红着脸无从争辩。
看着杯中茶叶浮沉,直到都蛰伏在杯底无一丝波澜,茶也凉了,王瑜方才抬头,语气寒凉:“哪里是狐起了歹心,不过是给作为书生的人一个可以正正当当薄情寡义的借口,省的日后说出来,还成了人不如妖。”
原本是个无甚新奇的故事,不曾想一个两
个的都要这么较真,茶客也都就争论起里面的大是大非,各执己见。
说书人走南闯北,一双眼中仿若藏进了人间山河,手中的响尺敲开过多少惊鸿一瞥的相遇,又敲落下多少天各一方的结局,他已然数不清了。
看着王瑜偏执的神情,笑道:“倒是个明白人,倘若公子做了那书生,可还有如此通透?”
王瑜捏着茶杯的手指节泛了白,半晌沉声道:“或许还不及他。”
说书的早也料到是这么个答案,点头道:“倒也坦诚。”又抬抬下巴,指向还在一旁憋着气恼与满腹疑问的伏渊,问道:“你呢?”
伏渊片刻也不犹豫:“我若是那狐妖,定会报恩,我若是那人,也不似那人那般薄情寡义,”
“小公子可这么想,若是一个对你百般承诺,万般好的人,有一日眼睁睁看着你煎熬在水深火热,游走在生死边缘却袖手旁观视而不见,你可还会说这故事太假?”
伏渊愣愣的,手中的茶点叮咣入了盘,他未曾受过这等对待,连那日被送入魔尊口中,也觉得是自己该做的,许是因为没人给过他会被视为珍宝的期待,也就不会有被踹入深渊的绝望。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对他照顾多日的墨璃,他虽懂得不多,却也不至于粗心到分不清真心假意,想到对他眼角眉梢皆是温柔的墨璃有一日能那般对他,伏渊就觉得心口发痛。
“原来这故事,是这么
……这么……。”
说书人呷了口茶,甘与涩都被尽数咽下,像是咽下人间百味而不声张,末了接上伏渊的话,笑道:“意难平。”
故事也许终究是故事,不是其中角色,体味不来那些人情冷暖,也看不破其中悲欢离合,众生皆是局外客,也是戏中人,那时一句心不在焉,也可成为日后的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