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山低下了头。他用余光感受到,老流氓脸上那副德性离着磕头作揖不远了。
“家山你要不干,频道里就没人能干得了了。”宫仁开始恭维了,像和情人说悄悄话般嘟囔道:“帮帮你哥吧,你哥都焦头烂额了!”
这两句一下戳中了陈家山的软肋。他觉得给老流氓上眼药上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
“我跟着猪总学习学习打个下手可以,‘操刀’可是谈不上。”陈家山终于松了口。
朱佩琪笑了。眼睛里闪烁着高处不胜寒的骄傲。用前辈和老师的口气说:“跟着走一年吧,到了什么节点该干啥我就告诉你。我上面还有好多事,精力不可能都放在这上面。执行层面的事肯定都得你来。”
“嗬,这就开始当导师摆架子了!”陈家山心里骂了一句,瞪着小猪,冲着宫仁抱怨:“你看你看,我这话音还没落呢,他那儿‘执行层面就都是我的了’!”
“哎呀,频道里还有你干不了的活吗?你跟着走一年,明年就把这臭小子甩啦!以后‘感动’就是你的了!”宫仁像是在封官许愿,完全不管朱佩琪的脸色。
“哟哟哟,你画的这大饼我可消化不了。我这两下子,可担当不了这么大的重任。要实在没人了,今年我就帮着打打下手。但我得提前声明,我是没干过,你们得多提醒,出了问题我可不负责任。”
宫仁被家山机智的反应逗乐了,一拍他的肩膀,用特别无所谓的口气道:“只要不出纰漏,什么创新啊创意啊,我都不做要求,行不行?”
陈家山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哼”,不置可否。
“那就这样,赶紧进入角色。现在活动的组委会就算成立了。一会儿给金牛座打电话,让汪攀派两个实习的小孩儿过来当你的助手。你跟小猪把整个流程、环节捋一遍,到了哪个节点该干什么,涉及到哪些人员,你就看着弄。行吧?后面就拜托给你们俩了。”宫仁双手合十,冲着二人做了个仰仗的手势。
流氓耍横,没啥了不起。流氓玩谦卑,杀伤力无穷。
家山回应不迭:“行行行。”
朱佩琪和陈家山像刚刚被驯服了的两匹野马,撞着肩膀去商量下面的流程了。宫仁看着两人踌躇满志的背影,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又一个大事解决了。他知道陈家山这种人的脾气。不吹牛,有能力,爱面子。不捧两句肯定不会接。一旦接了,肯定不会把活给你掉地上。
正得意,柳天紫手里拿着几张纸,如仙女般飘了过来。宫仁眼睛一亮,一转身进了屋。天紫跟进来,把手里的纸往前一递,说:“这是最近一期电视问政的策划案,想谈谈供暖的话题。”
宫仁往前伸手接方案,一把抓在了天紫的手上,淫笑着说:“娘子,想你了,晚上等着我。”
柳天紫白楞了他一眼,脸红了一片。挣脱着把手甩开,往回撤了一步,一脸烦躁地说:“赶紧想想你有多少麻烦事要解决吧。”
话音刚落,外面会议室里又“嗷”地起来了一嗓子。来投诉的母女俩有点不耐烦了。会议室里没有了电视台的人。老妇人只说头晕,把两把椅子并起来躺在了上面。年轻女子趴在桌上好像已经睡了一觉。一觉醒来,现被晾在这儿了,于是接着开始飙。
孟成联系的赵律师因为在外面办案子,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老孟急得团团转。宫仁突然冲过来,隔着工位厉声质问:“你们打算怎么着,这眼看就要中午了。难道还要管饭不成?”孟成一急,拿起手机又给赵律师打电话,一边打一边朝会议室走。林刚和马见状,也跟了过来。
孟副总监坐到了母女俩对面,把尚没有挂断的手机放在桌子上,一脸平静地开始跟母女俩交涉:“我是主管《零距离》的总监,我姓孟。二位的诉求我已经基本清楚了。这个节目对你们的生活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我先表示歉意。”
“是是,我们做得不对的我们道歉。”远远坐在一角的林刚跟着帮腔。
“张女士提出来说,希望我们能赔偿你们的损失,这个问题我刚刚咨询了我们频道的法律顾问赵律师。因为他在外面办案子,不能马上赶过来,但是希望能通过电话跟张女士沟通一下。行不行,张女士?”说完,孟成拿起电话递了过去。
投诉人张女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电话。只听见电话里赵律师“一二三四”讲了几条,张女士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脸上狂妄般的执着如退潮般消减下去了。
宫仁说完孟成,转身返回办公室。脸上重新喜笑颜开,接着天紫的话题问:“又有麻烦事?刚解决了一件,还有啊?!”
“刚解决了啥?”
“‘感动’的导演定了,让陈家山上。”
柳天紫沉默了一下,小声嗔怨道:“应该让我上啊,我有经验。‘7o年那个工业晚会’不是有口皆碑嘛。”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宝贝儿,我刚才想让你上来着,但是一考虑到你手头上的事这么多,再把你累出个好歹的来,那不心疼死我。干脆就让那些骡子、马的大牲口们上吧!”宫仁涎着脸,粗鲁地开始调情了。
“去你的,谁是骡子马。”想到陈家山,柳天紫心里一下变得柔软起来,她调转话锋,说:“也是。刚看到你们几个在这儿商量了。想想还要跟那头野‘猪’合作,我就脑仁疼。我手上这一堆事儿够我忙的了。哎,还有个好消息。”
“啥?宝贝儿快说。我就愿听好消息。”宫仁又上来抓住了天紫的手。天紫挣脱开,皱着眉头,向门外狠狠地递了个眼神,嗓子里挤出一声细丝:“外面有人看着呢!”
宫仁终于松开手坐了回去。
“我已经跟燕鑫谈过了。她特别愿意试试‘南腔北调’的主持人。是‘特别愿意’那种,你理解成‘强烈要求’都不过分。”
“哦,是嘛。”宫仁抽出一支烟点上,吐了一口烟雾,眨楞着眼说:“那就不着急了,先晾她一阵儿。让她‘强烈’一会儿。”
“哟,臭架子又端起来了。告诉你,你不能给燕鑫出难题啊。我迫切需要这个主持人。我还希望她能成为柳南第二呢。差不多就行了。”
“行,听你的,差不多就行。你可以让她准备‘差不多’了。”
“她家不差钱。她爸好像是做装修的。让她给你备点年货得了。”
“哼哼。”老宫眼里飘过一丝不屑。
柳天紫在办公桌前面的小杌子上坐下来,尬着脸说:“还有个不好的消息,我早晨听老林在那儿嘟囔,说‘零距离’的小马和小张两个小伙子也要辞职了。不知道跟你汇报了吗?前一阵儿,从《晚间》到《北江新闻》的那个宋涛刚走,这又要走俩,你这人手咋办啊,我都替你愁!夏天的时候还有176个人呢,现在还有多少?还有15o吗?”
“嗯……152!”宫仁鼻子里着颤音,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雾从他的鼻孔里喷涌而出,像是要怒的汽车在加排放尾气。他掐灭了烟头,拿起桌上的笔,那支笔快在他的右手上围着大拇指旋转。眼睛呆呆地盯着那支笔出神。忽然他扭头看向窗外,气哼哼地说:“他妈的,总有不完的愁!解决完一件又来一件,解决完一件又来一件。就跟驴拉磨一样,你就蒙着头不停地转圈就行了。没完没了,没有尽头!”
外面的走廊里响起了送客的声音。只听林刚柔和地说:“你们放心,我们会尽快把网上的节目删掉。明天我就安排记者再去采访你,给你做个正面报道。”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楼层里回荡:“那让你们费心了!”
柳天紫和宫仁一下把身体定格了。他们一动不动,生怕细微的声响会打扰到这美妙的送别。声音越来越小,等投诉的母女进了电梯间,两人的身体才重新活过来。天紫看着老宫那还在看着窗外的大脑袋嘻嘻地笑。那张刚刚还在苦闷的脸,在转回来的一刹那,完全换成了一副淫荡不羁的表情,千柔百转着说:“晚上啊,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