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会客室里,一个灰西装男人正在翻看一份伤情鉴定。
余远洲坐在他对面,旁边半躺着个大小子。神态桀骜,吊儿郎当。耳骨上扎了一溜银钉子,染着一头非主流白毛。正是余远洲的好表弟王俊豪。
律师翻完报告,对余远洲微微一笑:“软组织挫伤,头皮下血肿。余先生判断得没错,属于轻微伤范畴。未成年人斗殴,造成轻伤以上才构成刑事案件,这种程度只是违反了治安管理。况且孩子没满十八周岁,还是初犯,行政拘留都不用。”
余远洲稍稍松了口气:“黄律师这句话,算是给我吃了个定心丸。那我们接下来就走法律程序。该有的赔偿,我都会全力配合。您看准备多少比较合适?”
王俊豪听到钱,一下子弹起来:“艹,不赔!凭啥?那犊子活JB该!”
“你消停会儿!”余远洲低斥了王俊豪一声,“一扬手来高的人了,怎么说话做事还不过脑子。你是嫌你妈不够辛苦吗?”
王俊豪到底还是小孩儿,一听到找家长立马蔫下来:“哥你别告我妈。这事儿能把她气厥过去。”
“你当我愿意让她为你操心。明年就高考了,看你现在这个状态。别说三本,我看大专都费劲。”
王俊豪面上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但他从不跟余远洲耍混,只小声辩驳了一句:“三本能上的。”
“那最好。”余远洲刚要继续和黄律师商谈赔偿款,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索性摁了挂断。
“黄律师,关于赔偿金额。。。”
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余远洲担心是公司的下属有急事,拿私人手机打给他。于是抱歉地欠了下腰:“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您请,您请。”
余远洲摁下了接听:“您好,哪位?”
对面没有立刻回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余远洲皱了皱眉,刚要挂断,就听到一个沙哑阴沉的声音:“余、远、洲?”
余远洲听到这个声音,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即便被机器传到得失了真,他也记得这个声音。
丁凯复的声音。
他定了下心神,严肃道:“我想说的,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不会受你威胁,你也不要再骚扰我。”
丁凯复低低地笑了:“自我意识还挺高。我为什要骚扰你?”
“你给我打电话还能按什么心?”
“好心啊。好心地告诉你,我那个倒霉的小兄弟,呵呵,”丁凯复声音高了些,笑也亢奋起来,就像在分享什么天大的好消息,“死、了。”
余远洲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摸上自己的侧颈缓解紧张,尽量让声音平稳:“伤情鉴定上,只是个轻微伤。”
“可就有人天赋异凛。”丁凯复道,“你不正在和律师谈?顺带问问,轻伤致死是怎么个判法。问好以后,不妨也,指教指教我?嗯?余老师?”
余远洲张着嘴说不出话,一股巨大的恐惧兜头罩了下来。
丁凯复顿了几秒,没有听到余远洲的答话,问道:“你喘什么?害怕?”
余远洲再也扛不住这份压迫感,他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手一抖,摁了挂断。
他倒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偏头就见王俊豪正呆愣愣地望着他,面色惨白。
“谁···死了?”王俊豪抖着嘴唇问。
余远洲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谎话:“那个要债的混子死了。”
王俊豪身子一下子软了,顺着沙滑跪到地上,手指深深扣进沙皮,声音哆嗦得不行:“哥···我···我杀人了?我,我会不会被判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轻微伤吗?啊?哥,不说只是轻微伤···”
黄律师面色也变了,用眼神示意余远洲要不要先把王俊豪安抚住。
余远洲轻轻摇头,随后抓住王俊豪的手往上拽:“起来。”
王俊豪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哥···”
余远洲心里疼惜,面上却又做出严肃的表情:“起来!你像个男人!”
王俊豪抓着余远洲的手,就像溺水之人抓攀浮木:“哥,我···你救救我···”
“我当然···”话说一半,余远洲顿住了。他看着王俊豪狼狈的脸,忽然改了主意。
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老实过。书读不好就算了,还一天到晚惹事生非。小时候还能说个虎虎有生气,可眼瞅着都赶上自己高了。今天这事,若还是一如既往地纵容包庇,日后未必不会闯出更大的祸来。
他高低要让这小子吃个教训。
余远洲话说一半,改口道:“大丈夫要敢作敢当。我和黄律师,都会尽可能地帮你。”
王俊豪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余远洲却不再看他,转头问黄律师:“受害人死了。和伤情有没有直接因果关系还未可知。这个一般会怎么定性?”
黄律师思考片刻,徐徐开口道:“这个不好说。过失致人死亡,或故意伤害,都有可能。”
余远洲皱眉:“这两个,哪个都会留案底。”
“案底···”王俊豪呆呆地问,“我会坐牢吗?可我还没有成年···”
黄律师道:“满十六周岁,就得承担刑事责任。但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件事还没有定性。我会尽最大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