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玉的畫展在舟橋舉辦,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趙炎指尖沾了未乾透的血,他蹲在地上手抖地寫:「想。」
「那就配合醫生抽血。」
趙老太太不屑地看他一眼。
「神經病和個男人搞在一起,也不知道羞恥。」
她的口吻十分嚇人,高高在上地鄙夷趙炎的道德觀,指責起他的精神失常,像嗜賭,濫藥一樣為人詬病。
趙炎做不了辯解,失去生命的維繫他感到虛弱,頭疼,以及前所未有的清醒。
瀕死狀態下他產生了一種虛幻的自由,像脫離了身體的桎梏,變成一片輕飄飄的雲,飄蕩在房間裡觀影一場荒誕的人生喜劇。
然後他看見自己被攙扶著上了病床,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生命的倒計時,手僵了,眼閉上,無能為力到在黑暗和陰冷中睡著。
只是想到林業斐,他又猶豫不決地沉了下來,躺在這具痛苦的身體裡,渴望攀越他們共同構建的理想。
曾經一次次委屈求全的偷生,換來的結果是一點點葬送家庭無謂的和諧。
趙炎決心不再任人擺布,苟且乞討來的溫暖,不被尊重,聊勝於無。
犧牲更難令所有人滿足,他願意救哥哥,又不似想像中偉大,所有人都教導他應該聽話,奉獻是他要遵守的規則。
只要他動了和林業斐在一起的念頭,就會有一千種指責的聲音在旁,趙炎以前不懂他們良善,不傷害任何人到底錯在哪裡?現在終於懂得他違背的,是那些掌控的欲望,是他們自定的秩序。
趙炎忍耐到最後竟然慘笑起來,身心俱疲,他終於做到了林業斐教他的,只為自己計較,悲喜不由他人的情緒自控。
第4o章
趙炎把弄髒的白色毛衣塞進洗衣機里,他的手抬不起來,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很難完成。
鍾文亮有些擔心地問:「你這樣還要去畫展嗎?」
趙炎垂著眼皮點頭,他從柜子里翻出藥,不做任何掙扎地吃了下去。
鍾文亮把他落在車上的麵包和牛奶遞給他,趙炎搖了搖頭,從冰箱裡拿出林業斐之前做的食補膏方,吃掉一塊後,把剩下的用油紙包起來放在了羽絨服口袋裡。
他上樓洗乾淨手臂上的血污,從衣櫃裡找了件長款大衣,穿好後站在鏡子前,頭頂的射燈照下來,映出一種冷峻的蒼白,趙炎嘆了口氣,還好不算憔悴。
柜子里的衣服他沒法全部帶走,看了幾眼後仍覺得不舍,他只好再拿了一副手套和一條圍巾。
趙炎下樓的一刻,鍾文亮感到有些恍惚。
從他的角度看,趙炎把手揣在大衣口袋裡,雪白的下巴昂著,眼神說不上是倨傲還是冷淡,他不說話的時候,唇色很淺,整個人冷冰冰的,有一種不敢褻瀆的好看。
趙炎沒有理會鍾文亮的怪異,他把沙發上的羽絨服套上,黑色大衣鋒利了他的氣質,白色羽絨服則掩蓋住他清瘦的病態。
這是一副深藏不露,又破繭而出的皮囊,驚艷是他振翅而飛的瞬間。
鍾文亮一邊開車,一邊試探地問:「趙炎,你想起什麼了嗎?」
趙炎搖頭,車廂就此安靜下來。
舟橋美術館距離趙炎家三個小時的車程,路面結了冰,鍾文亮開得很慢,趙炎靠在車窗上,五臟六腑像被絞了一遍,他皺著眉,在手腕上不明顯地抓了幾道。
「趙總今天也去了畫展,需要他來接你嗎?」
趙炎仍是搖頭。
鍾文亮便猜到了他去畫展的意圖。
他把手機遞給趙炎說:「要不要先聯繫看看?」
趙炎猶豫地接過來,翻到林業斐的通訊界面,想了想還是發了條簡訊。
「我看到你和肖玉合奏的照片了,我很生氣!」
林業斐很快回應:「沒有合奏。」
又補充:「我需要一個解釋的機會。」
趙炎突然覺得身上不那麼痛了,他回:「我決定生氣到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
「不好。」林業斐簡短拒絕。
又過了幾分鐘,對話框顯示有圖片傳輸,還沒等到顯示完全,林業斐已經認真道歉:
「我和肖玉只是普通朋友,以後也不會再聯繫。」
照片裡他和肖玉是人群中兩個毫無交集的人,肖玉抬手指向的是她的畫作,而林業斐從兜里掏出手機,恰好在接聽時路過。
心智簡單是件很幸運的事,趙炎不會說虛偽的「這樣不好吧」或是「我沒那么小氣」,他只會頭腦簡單地認為林業斐就應該這樣,把他當作唯一重要的決定。
趙炎沒有再發消息,他將手機還回去,在車上不舒服卻很安心地睡了一覺。
下車時,鍾文亮已有預感地對他說:「再見。」
車輛駛離,趙炎抬頭望見灰暗的天空,想到晚間可能有一場暴雪。
這間美術館的外立面由純白變得灰白,圓弧形的玻璃穹頂,冬日的光源黯淡,隨處可見事物頹廢破敗的一面,連這場畫展的主題都叫似灰。
趙炎站在一架白色的鋼琴前,斜側的非自然光補足寂寞的氛圍,使得這一角像一處月光灑下的枯井。
就像肖玉自己說的,藝術創作需要不斷放大自己感受的敏感度,家世顯赫的大小姐,人群簇擁過後享受短暫的失落,每一聲嘆息和惆悵都將化作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