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牧川揚了揚手裡的泥土,淡淡道,「你沒發現咱此刻所在之地的泥土顏色已經不再是紅色的了嗎?這表示咱們距離戎州已經很近了,前面就是石頭大寨,裡面居住著的是僰人,他們的習俗就是在人死之後,將棺木架在崖壁上,據說可以讓後人發達享福……」
高陽忽然出現在張牧川和緬伯高身後,抱著呆呆的大鵝,歪著腦袋問道,「這麼高,這麼險,他們是怎麼把棺材放上去的呢?僰人是什麼人,最形成的野人部落嗎,我以前在長安怎麼從未聽說過?」
張牧川剛想解釋幾句,卻被人口快先答。
一道聲音從使團隊伍前方五十步左右的巨石背後傳了出來。
「你讀書少,當然覺得什麼都鮮……事實上,僰人的歷史悠久,早在大漢就有記載,其時司馬相如在《喻巴蜀檄》有雲,『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惰怠』,《史記。西南夷列傳》亦有雲,『巴蜀民或竊出商賈,取其笮馬、僰童、髦牛,以此巴蜀殷富』,這裡僰童指的便是僰人奴隸。」
「還有晉朝常璩在《華陽國志。蜀志》中有說,『僰道縣,在南安東四百里,距郡百里,高后六年城之。治馬湖江會,水通越雋。本有僰人,故《秦紀》言僰童之富,漢民多,漸斥徙之』,所以你不知道並不代表不存在,這世間廣闊無垠,你要學習的還很多,學無止境啊!」
高陽不悅地撅起了嘴,卻又無法反駁,對方引經據典,顯然是個知識淵博之人,耶耶從小就教導她,對於學識淵博的人,只可尊敬,不可輕慢。
旁邊的緬伯高長長地噢了一句,適時地化解了高陽的尷尬,「漲知識了……果然多讀書是有好處的,書中有黃金屋,書中有顏如玉,書中還有僰人,書中什麼都有啊!」
張牧川皺了皺眉,總覺得剛才說話之人的聲音有些熟悉,於是牽著老黃脫離隊伍,快步走了過去,繞到巨石背後,盯著蹲在地上的一大一小兩道青衣身影,驚奇道,「知遜兄?」
大的那衫青衣聞言起身,扭頭看向張牧川,喜上眉梢,「牧川老弟!」
張牧川哈哈一笑,張開雙臂,給了對方一個很用力的擁抱,原本因為長途跋涉產生的困頓,此刻也陡然減輕不少。
他鄉遇故知,這可是與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齊名的喜事,怎能不叫人開懷!
張牧川雙耳微動,聽見身後腳步聲漸近,這才收斂些許,洒然道,「來,來,來……知遜兄,讓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緬氏貢使緬伯高大人,這位抱鵝的是李家陽子兄弟……陽子兄弟,緬伯高大人,這位是我昔年好友,也可說是兄長,東宮內直郎,狄知遜是也。」
緬伯高聽到東宮二字,雙眼立刻亮了起來,慌忙上前,拱手行禮道,「失敬失敬,竟是東宮之人,難怪學識如此廣博!」
高陽則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就是個起居的芝麻小吏,有什麼可驕傲的!」
緬伯高立刻瞪了高陽一眼,「無禮!無知!東宮門下,就算是芝麻小吏,那也是陪在未來君主身側的,豈能輕視,還不快跟狄大人道歉!」
張牧川見狀急忙給狄知遜使了個眼色,又將垂落在腰部的左手輕輕擺動幾下,示意好友不要讓高陽真的道歉。
狄知遜與張牧川相交多年,自然知道對方的心意,當即咳嗽一聲,「道歉就不必了,我剛才言語也不太禮貌,說話不怎麼好聽,這就算扯平了吧……而且,其實我現在不是東宮內直郎了,所以陽子兄弟是否輕視這個芝麻官吏已與我無關。」
張牧川疑惑道,「升遷了?」
狄知遜摸著鼻子道,「算是吧,但遠離了長安,這種升遷也不是多值得驕傲的事情!」
張牧川追問道,「現在何處任職?你既然身在此間,莫非是在戎州當差?」
狄知遜搖了搖頭,笑著答道,「你猜錯了,我來這兒只是為了帶著孩子遊覽玩耍,實際上而今是夔州都督府長史……對了,你還沒見過我的孩子!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兒子狄仁傑!」
又抬手指了指張牧川,狄知遜溫和地說道,「懷英,這就是我經常跟你提起的守墨叔叔張牧川,還不趕快作揖行禮!」
跟在狄知遜身旁那名圓臉少年愣了一下,圍著張牧川轉了一圈,狐疑道,「你是張守墨?」
滿臉堆笑旁觀的緬伯高輕聲對高陽問了一句,「牧川兄弟不是叫張牧川嗎,難道他本名是叫張守墨?」
高陽白了緬伯高一眼,沒好氣道,「你是真沒見識……守墨是張牧川的表字。」
緬伯高又說,「表字不是讀書人和貴族才有的嗎?」
高陽輕輕哼了一聲,「你知道狄知遜的父親是幾品官嗎?他耶耶狄孝緒之前是散騎常侍,從三品!你覺得能和三品官員兒子相交的會是普通人嗎?」
緬伯高頓時恍然,看向張牧川的目光又有了變化。
張牧川沒有聽見緬伯高和高陽兩人的談話,只顧著笑眯眯地捧著狄仁傑的圓臉,反問道,「你覺得我不像嗎?」
狄仁傑羞惱地拍開張牧川的手,鼓著腮幫子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別動手動腳的!我以前在長安經常聽人說起,張守墨如何瀟灑,如何機智,為何你長得這麼猥瑣?」
張牧川表情一僵,不知該怎麼作答。
狄知遜連忙打了個哈哈,化解尷尬,「月會圓,人會變嘛,小孩子不要總是那麼多古怪的問題……咳咳,牧川老弟,今日你我能在此處相遇,實在高興!這樣吧,我請客,咱們今天好好喝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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