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连着下了几天,小颢城周围一片汪洋。
眼看着大水已经漫至城墙脚下,颛顼和柏亮声称上天昭示的破敌之日就要到了,下令在城中大规模地砍树、拆房,征集所有木料,制备简易的舟船。满城军民人人踊跃,士气高昂,都认为既然上天要降罪伐乱,那么这一次共工氏必败。
只有颛顼、柏亮和重、黎等少数几人知道,所有这些准备都只是为了城破之时那最后一搏。
小颢城外的共工氏大堤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羽紧张地巡视着堤坝北段,生怕小颢城中的敌人出来搞破坏。连番大雨造成水位暴涨,漫长的堤坝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旦破口,后果将不堪设想。
雎师经过几次剧烈的战斗,死伤累累,老兵已经所剩不多。此刻的羽心情低落,他头带着大斗笠,望着眼前茫茫的水面,仿佛又回到了少时的云梦泽,嘴里不由得轻轻哼起了那熟悉的渔歌:
“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
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
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
。。。
”【1】
羽想到了泰民氏的灭族,想到了陶叔和女濯,想到了逃离家乡、离开心爱的人。他想到了稻叔,想到了成鸠之虚,想到了泰民氏最后的遗民几经磨难,跨过了无数高山大川,成为了共工氏。他想到了女鹀,想到了儿子繇,想到自己终于有了家,却再次失去。如今,当年儿女情长的少年成为了共工氏雎师的统帅,可叹息苌楚的人却也和苌楚一样变得“无知无家”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更可叹的是那些包括栗在内的族人,从雎阳踏上空桑这片异乡的土地,死伤过半,正是所谓“枝华”凋零,他们每一个人岂不是求为苌楚而仍不可得!
羽抚摸着手中的青金矛,一时间心中一片茫然。
康回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观察着水势,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共工氏全族在穷尽一切人力持续加固着漫长的堤坝,可康回对大堤能否扛过这场没完没了的大雨依然没有把握。水已经开始灌入小颢城内,成功就在眼前。雨还在下,水还在涨,小颢之围已经势成骑虎,他只能把共工氏全族的命运一并赌上去了。
“不能放弃,必须成功,我是水神啊!共工氏的族人,再坚持一下吧!”康回仰望阴云密布的天空,心里自问自答着,任由雨水打在脸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保持清醒,继续思考。
“大君,各地存粮都征调来此,到了大寒之时我族中生民何以为继啊!”此刻,农长老的哀求之声令康回无比地心烦意乱,甚至再次地想到了放弃。
康回转过身来,双手扶住农长老的双肩,动情地说道:“老仗,此正直大争之世、大决之时啊!再坚持一刻,我共工氏便可登上万族之巅,成就世代族人心中的梦想。若退一步,则前功尽弃,我共工氏将万劫不复!”
一旁的泗师、淮师统帅和少君勾龙也都恳切地望着农长老,泗师统帅更是含泪说道:“农正大人,胜利就在眼前,若是现在放弃,我等如何对得起战死的百千族人们啊!”
农长老缓缓地扫视几人,又仰头看了看漫天洒落的大雨,一跺脚,无助地叹道:“唉,罢了,我共工氏族人苦啊,老天保佑!”话还没说完,已经老泪横流。
康回轻按着农长老的肩,对在场几人沉声说道:“立刻去大堤上设坛,我要昭告天地、先祖,祭祀水神。成败在此一举!”
小颢城中,水没到了小腿,城墙墙基已经被水泡得松软。
颛顼将柏亮叫来自己的小院,说道:“先生是我师,眼下情势自不必多言。不日小子将出城西南决战,这里有二十个亲卫,到时可保先生去往城东北山林方向突围,或可得脱。”
接着,颛顼转向一旁的幄裒说道:“你母子就随柏亮先生去吧,莫再多言。”
哪知幄裒直视颛顼,昂说道:“幄裒无惧,我母子就在此等高阳君回来,大不了一死而已。”
颛顼心中焦急,却拿幄裒毫无办法。
这时,柏亮开口说道:“柏亮此番与高阳君共同坚守危城,心意相通,颇有相见恨晚之叹,愿生死相随。怎奈君以幄裒夫人相托,只得从命。”
接着,柏亮转向幄裒劝道:“夫人大义,柏亮感佩。只是夫人不知,在下观高阳君天纵之资,冥冥之中自有命数,夫人若留城中反倒是他牵挂,不如到时随我出城去暂避一时。夫人以为如何呢?”
柏亮的睿智之名,幄裒当然知道。这一番话入情入理,幄裒不由得点头。
颛顼见幄裒不再坚持,心下大安,冲柏亮深施一礼道:“先生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柏亮也回礼道:“好,高阳君保重,后会有期!”
说话间,颛顼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只听身后幄裒叫道:“高阳君千万小心啊!”
雨越下越大,天空中乌云翻滚,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