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雅就是在那一次中失踪,再无消息传回!
直到王十一问起她娘,那几个太上长老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有说出任何消息,犹如一堵冷冰冰,让人绝望的高墙。
他们一向自私,只负责把他们认为有用的人放到天崖风前面,为他们,为天崖风所作为盾以及守护和展的使命。除了他们看中的人或是天崖风本身出了不在他们意料中的事情出手以外,他们便一直没人躲在自己阴暗的居所里,不知道在做什么。以至于许多弟子并不知晓他们的存在,也不知道这几个看起来和蔼的老人私下是如何凶狠,阴毒,做出多少他们认为正确,却伤害了无数人的事情。
为了使王十一专心修炼,不受此事所扰,王洛宾奉命安抚王十一,在父亲的话里,王十一得知自己娘失踪了。
那是王十一第一次闹腾——她往常都乖巧懂事得很——哭得稀里哗啦地她饱含怒气地将剑一把砍进了巨石之中。那把剑废了。如果她不是王十一,那么事后她去剑阁交回这把剑时,她不仅需要详细交代使用时间,还要详细损坏原因,更重要的是要被扣除可抵此剑一半价值的灵石,因为这剑在还可以使用的期限内因为主人自身原因损坏了。
王十一坐在劈开一半的巨石面前,问王洛宾:“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王十一指的是门内无人回复她娘的求助信息。这不禁让王十一回想起来她娘当上代峰主时去开大会,她陪着她娘一起去参加的情景,其他峰主的眼神或轻蔑或无视或嫉妒,总之没有一个好眼神留给她娘的。她为什么会在理应只有峰主们的大会上?——因为五位太上长老给得权利。
——她是被当成下一个天崖风掌门所培养的领袖。
这是在她的天赋被知晓之后太上长老们所做的决定,而难得的是,没有人对这个决定产生异议,当然,除了一直为这个位置苦苦挣扎努力的贾连荼本人。毕竟那可是贾连荼辛辛苦苦多年,甚至牺牲自己最爱的人才从张去疾那个病秧子身上分来一半的权利,要拱手让人,怎么可能甘心呢?
王洛宾摸摸她的头,叹气说:“……一一啊,咱们天崖风内部呢,是有很多派别的,一一那么聪明,肯定可以看得出来谁不喜欢我们的,有些人啊,比如天碧峰的峰主,不喜欢我们,就会想要做坏事,有一些人呢,碍于立场,比如天河峰的天河道人,也不会和我们做朋友。自从张留仙掌门去后,咱们天崖风更加一蹶不振啦。”
“爹,我不懂这些,他们明明对我很好,可是他们却不喜欢你和娘还有天壶峰的大家。我练剑保护不了你和娘,也保护不了天壶峰其他师兄师姐还有峰主,我不知道我练剑还有什么用。太上长老们要我在十岁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剑心,可我很迷茫,我觉得我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剑心了。”王十一眼神涣散地看着巨石上那把从宗门处领来的练习用的剑。
看见王十一因为修炼而青紫的脸庞和手臂,王洛宾对自己痛心疾。近来因为身体有恙,他恨透那几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太上长老,赌气地待在书阁中决意不出,却忘了关心他的女儿如何。
王洛宾把王十一抱在怀中,心中悲苦不已,早知道的结果,怎么就不能接受呢?赵舒雅离开时,去书阁找了他,她说自己昨夜给自己卜了一卦,不是好卦,这次出行恐有变节。王洛宾没理会赵舒雅,他为自己成为所有人的累赘而感到愧疚和难过,因为这个,他失去了和赵舒雅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赵舒雅站在那里看着他,沉默许久,最后,她只是留下一句“你要照顾好一一”,就离开了。
思想至此,王洛宾颇为怨自己生闷气却牵连无辜的赵舒雅,以至于连她最后一面他都没有抬起头来看过,他甚至不知道那日赵舒雅是不是穿着以前和他一起出去时他缝的衣服。王洛宾替王十一擦去眼泪,自己眼眶却红了,他拿出膏药,涂在王十一脸上,那膏药清清凉凉的,有一股草药的味道,王十一颇为喜欢。
“你无需迷茫,你只用顺着自己规划地脚步走下去就行。剑心这事,急躁不能,他们逼迫不了你,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就好。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太有出息,如果你像那孩子那样,我和你娘该怎么办啊?”
一想到失踪的赵舒雅,王洛宾心里总有一股郁结难以纾解。若是自己有先祖那样的能力,强得可在这天崖风上争得一席之地,赵舒雅和峰主等人和他就不用经历那样的事,他的女儿也不至于被选做下一个牺牲品。而妻子失踪之后,他也不用在这自怨自艾,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在几位太上长老阴冷的目光下走出天崖风去寻人。他看着与自己妻子眉目有些许相像的女儿,喉咙蓦地酸涩,暗里抹去眼眶里的泪水。
王十一低着头看着地面,不是很懂王洛宾所说的话的意思,身上的伤疼让她苦着一张脸,可她又不喊疼,就龇牙咧嘴,眼含着泪表达着自己的痛苦。她内心很想伏在王洛宾膝上撒娇,诉说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
可是,也许是过于懂事的缘故,从王十一的天赋被现的那一天起,那个小小的孩子就已经被杀死了。她懵懂,但又知道自己必须肩负的责任,不哭不闹,不骄不躁,多好一把利剑啊,如果这把剑没有自己的思想就更好了。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哭闹撒娇奔进父母怀中寻求安慰的孩子,而是一个拥有主见心怀坦荡有勇有谋等等的,被寄予希望的躯壳。
面对王洛宾的殷殷希切,王十一连连点头,并未有不耐之色。
那时候的王十一听不懂王洛宾话外之意——为人父母,怎么又许自己孩子被人利用走上自己不能选择的非黑即白的道路呢?长大之后的王十一,每当想起这事理解了当初父亲经常的叹息究竟为何意,却觉为时已晚。双亲连连失踪,可她的能力强悍得有目共睹,在天崖风乃至修仙界内的地位日益升高。即使如此,每每想起,却总觉得少些什么,怅然若失,丝毫没有什么高傲的意思。偶尔遭少数人询问曾经受苦之时,总会不由自主自嘲却又释然一笑,难说其实幼时修炼,她也算享受。
别人口中石头做的心冷的师父看似硬心肠,可又会偶尔给她放水,护着她,不让那几个太上长老有任何机会对她难,对她严格教导也是让她能够担当大任,哪怕怨恨她将来会夺自己的权,却也丝毫不吝啬知识与修炼方面的教导教授。
修士内有传闻这世界肯定不存在什么让王十一忧愁的事。这事难说,她只是适应能力强,面对许多事情都能随遇而安罢了。父母失踪,她撕心裂肺,但坦然接受,多年来其实她并未停止过寻找。可是天下之大,大海捞针。而作为太上长老们培养的不知道第几个傀儡,她同前面所有傀儡一样有自己的想法,这么多年却只有她逐渐且真正地靠自己摆脱了牵引线。她实力强大之后,也敢公开与老顽固们叫板,为天崖风的变革与复习做准备,老顽固们也只能心情郁闷烦躁地看着,指指点点,却不敢多言。
自从被推上台前之后,她唯一做的只有将戏唱完,而什么时候下场,她自己说了不算,或者说,她在未将天崖风恢复以往荣誉加身之时,她也不甘心下场,她也有自己要坚持与要守住的东西。
天崖风门人为身为天崖风人而骄傲,心中都对天崖风有那么一份特殊且奇怪的情感,有一项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使命——即“复兴天崖风”,为此他们可以异常凝聚,坚不可摧。
当年斩风运动,仙盟便是看到天崖风这一点,选择从内部下手,搅乱天崖风的人心,放大了弟子之间的龃龉。于是那场著名的“桃花山叛逃”让修仙界看见了原来一直以骄傲著称的天崖三风剑派内也并不是古井无波,如表面那么兄友弟恭。那场动乱杀死了众人艳羡的天才少年,将他折断傲骨囚禁于桃花山上的锁龙井中,还使得诸多优秀的门人出走天崖风,下落不明,或者直接公然与天崖风叫起了板,在修仙界形成一股几方势力都不能撼动的散修新势力,多数活跃于北方,或者干脆隐姓埋名遁入人间,娶妻生子,了却一生。它夺走了天崖风当时正盛的气运,一个赫赫有名的修仙大宗就此开启它八百多年,近一千年的地位滚石般的下落。
这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一点。当年的太上长老也因一己之私,让整个门派付出了代价,却仍嘴硬着颠倒黑白,时至今日,又有几人得知当年真相。
“那孩子”指的是谁,王十一撇撇嘴,说小掌门的权利都要被分走了,我确实不想像他那样。未能将自身之物守护好的掌权者,他是否掌权又有什么区别?
王洛宾没想到自家女儿年纪虽小,却将一些东西看得那么清楚,也许是因为大人们不会提防小孩吧,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口无遮拦了。毕竟自以为是的大人们总是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讨论的都是对于孩子来说高深莫测的东西,小孩怎么能够理解呢?可什么都不懂,也不代表是个笨蛋啊。
王十一说出这种话,也不代表她真的理解了那是什么意思,王洛宾只当她就是觉得小掌门没有自由,很可怜。
王洛宾对此笑了笑,慈爱地摸了摸王十一的头顶,笑完后,心中只余惆怅,大脑放空不知看着何处。
这世上天生剑骨的人少之又少,如今五位剑圣,四个天生剑骨,距离登天只余一步之遥,也是早早步入天人境,若不是如今多事之秋,末法时代在即,他们早已飞升。
王十一是此世间记载在册的第五位天生剑骨者。而王十一也不负众望,在太上长老们觉她的天生剑骨后,拼命地在王十一身上下赌注。王十一三岁开始拿起了剑修炼,种种原因下,她的修行度可谓一日千里,短短两年间,就隐隐有与手中剑共鸣的趋势。
为了这天崖风千百年来唯一的天生剑骨,一向抠门的太上长老们破例让这刚从云水镇回来不久的,时年十岁的王十一进入门派的剑冢,声称王十一可以在里面待到寻到最合适的佩剑之时——要知道天崖风的剑冢开放可是有时间限制的,且只对一定境界的弟子开放,许多外门弟子,一辈子都无法进入门派剑冢内亲自挑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便含恨而终。
在短短一个时辰后,王十一拿着新的佩剑——一把比她还要高出一半,黑色古朴,敛锋藏芒的长剑,出来。她拿着剑出来时,据同门说,他们好像看见了王十一背后显现出四方神之一,玄武的影子,远古的声音踏着时间长河而来,落在她的脚边。
王十一闻言,直接给名这把内敛神莹的佩剑“蛇岩”——“身似长蛇天雷劫,龟背柄负擎天岩”。她实在不擅长取名,摘了自己那时正在背的诗歌中的一名叫《天垌歌》两句诗句里的俩字,好在她的佩剑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似的,在她手中轻轻震动。
“我要给它找个好剑鞘!”王十一对上前来的昭师与父亲朗声道,那一刻,天崖风众人仿佛看见多年之后立于阳山上衣袂飘舞,背负长剑的阳剑仙,环意尊者,南谕神殿下隶属白鹤剑门的长理神官……而这些名号的背后,是一个叫王十一的天崖风弟子。
后来在她身子抽条比蛇岩还高后,蛇岩就一直在她腰间佩戴,陪她创造出她举世闻名的三剑,陪她度过大大小小的荣誉与混乱无比的事情,见证与陪她度过漫长的人生,从一个时代走向另一个时代。它比任何说要留在她身边的人都要忠诚与守信,有时候,器物与人之间,相差的便是这一点。
种种迹象表明,王十一是天生的剑修,要不说她被天崖风那群死老头看中着重培养呢,不卑不亢,不畏强权,哪怕是自己凶名在外的师父,天崖风的代理掌门,她也不怕。
昭师在门派里,弟子鲜少敢与她对视的,他们都怕她,敬她,畏她,大家都觉得她像一条疯狗,为了某一块垂涎已久的肉可以把自己当做诱饵,在最后关键的时刻露出本相的獠牙,去啃咬任何一个她恨的人,争夺属于她的那块肉。除了她的挚友,她似乎不曾对别人表露出半分真心,乃至诚挚的笑意。当然,那已经是过去了。人啊,向前走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回头的欲望,和止不住的不知名为何种情绪的眼泪。
回到如今,面对王十一的请求,昭师只是神色冷淡,并未明确说不同意一类,王十一当然下意识觉得这事可行,于是便笑着与昭师说:“谢过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