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皱起眉头:“听这话,你知道缘由?”
我点点头:“我心中猜想已有了七七八八,还差最后一个答案。段云,你还记得当年构陷你祖父,害得你没入教坊司的仇人是谁吗?”
她更加疑惑瞧着我,仿佛在说这件事怎么会和贾辛有关联?
“我问你,他是不是姓童?快些回答我!”我急道,“他马上就要到了。”
“好像是叫童远,对,是姓童。”
“果然,能替你翻案的人只有他了。因为赵……”
我还没说完,赵霄从我身后走出。
段云连忙后撤,右手一挥,我腰间的长剑不由自主脱鞘而出,飞到她的手心里。原本锈迹斑斑的铁剑,由她魂力镀上一层淡淡紫气,瞬间变得锋利。
“因为我要带你走。”
她看了看赵霄,又看了一眼我,眼神十分戒备。
“等等,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俩人但凡能好好说清楚,十三年前也不至于阴差阳错酿成人间惨剧。
“因为赵霄身体里就是贾辛的魂儿。你们一招魂,赵霄就头疼。赵霄只要活着,贾辛怎么可能招来魂?”
段云完完全全呆住。
赵霄一直盯着段云,段云却看向我。
“你别这么看我啊。其实我也是猜的,高中探花的人是真赵霄,途中却被贾辛顶替——把整个皮囊都调换的那种顶替,看起来有点像话本里的‘画皮鬼’,是这么回事吧?”我冲赵霄摆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其实真赵霄已经死了。”
眼前的赵霄根本不理我,我只好继续说自己的猜想。
“换魂之后的假赵霄一直不回桃花坞,也认不得赵姬和袁豹。他当上刑部侍郎之后,扳倒童氏,为段家翻案,终于拿到许你恢复良籍的官文。但他不知道是谨慎,还是出于何种原因,没有亲自出面为你赎身,吩咐袁豹带上你们的定情信物剑穗代办此事,结果……落得人财两失。”
赵霄紧紧盯住段云,神色不安道:“你肯定知道我是谁,你知道的。”
“可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说,你们俩如今是人鬼殊途,段云能保持魂魄不散,就这么一直不投胎跟着你?”
赵霄丝毫不念及我带他来见段云的功劳,恶狠狠瞪我道:“我自有办法,用不着你操心。”
又听他转头对段云碎碎念道:“段云,我施了禁术,也失去了转世投胎的机会,我已经没有下辈子可以等,你跟我走吧,我只求这一世就好……”
袁豹和玲珑两个人说话的神态似乎与我眼前的两个人重叠在一起。我摇摇头,不对啊,袁豹和玲珑虽然也是一人一鬼,然而他们之间并无真情,怎么能和贾辛段云相比?
不过我很好奇赵霄说的“自有办法”是指什么,不会也是杀人取心喂段云吃吧。我一边想着,一边独自朝教坊司里走去,特意避开这对苦命鸳鸯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的一刻。
我一只脚刚踏入教坊司大堂还没站稳,就看到门后阴影处显出一个人影。直到来人走进有月光的亮处,我才看清楚是小道士。
我笑嘻嘻说道:“赵霄不会再来抓我们了。快夸我,我可是一个人办成这件事。”
小道士疲容满面,还是对我笑了一下,吹亮火折子里的火,引我进入教坊司。两人越向里走,贾辛的嘶吼声越清晰,直到看见七横八竖倒在地上的法器,和被五花大绑捆在棺材板上的僵尸贾辛。
借助微弱火光,我看到贾辛的整颗眼球都染上暗红色,尖牙硬甲与怪物无异。趁此机会,我把贾辛和赵霄换魂一事向小道士简扼说明,顺带问他:“既然贾辛的魂儿都在赵霄肉体中,为什么贾辛还会认得段云?”
小道士沉吟一会儿,答道:“可能是三魂七魄没有全部交换,有一到两魄仍残留在原主体内,所以贾辛因肉身阴气极重而尸变。吴名师兄当初肯定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你曾说过赵霄此人阴鸷固执,无情冷漠,这也是七魄不全的表现。”
“据说七魄掌管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我猜他的爱之一魄,对世间万物的善念爱意,全留在贾辛这里了。”我越发觉得正在挣扎的僵尸贾辛不仅不吓人,还有几分惹人怜爱,“贾辛贾辛,明明他才是真心。对了,小道士,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唔?我们……”小道士愣了一下。
我指向贾辛,解释道:“我是说真魂儿就在外头,犯不上招魂了,那他呢,要怎么处置?”
“是啊,他怎么办。”小道士好似在自言自语。
小道士长叹一声,愁眉苦脸道:“有两种方法。要么我把赵霄和贾辛的体内的三魂七魄一起超度,但是外头那个假赵霄大概是不会乐意的。要么是把僵尸贾辛这一魄取出来,阻止他继续尸变。但我不擅长对付僵尸,只能回饮虚山找我师父帮忙,哎呀。”
一不留神,他将火折子落在地上。唯一的光源熄灭了,周围一切是纯粹的黑与暗。
我低低叫了一声,站在原地不敢动。那火折子似乎滚远了,小道士蹲在地上摸了半天没有找到。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我联想到不久前的那天晚上,也许有些事情是该说清楚了。
“小道士,我有一件事情要说。”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小道士回:“你说吧。”
“赵霄答应明天会送我过明珠河,你不用担心我了。”
“哦……是吗?”小道士还在地上找,“奇怪,跑哪儿去了。”
我决定好好坦白:“其实我根本是一个很自私,只关心自己的人,小道士,我曾经迫切需要有一个人能带我离开家,做到这件事的人,我以为自己定会心甘情愿嫁给他,爱慕他。可是,我……”
小道士突然打断我:“找到了!”
我听见他吹火折子的声音:“奇怪呀,怎么会点不着。”
我低声道:“对不起,小道士。也许你早就看破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利用你。”
小道士并没有答话。从黑夜中隐约可见的轮廓来看,他心无旁骛地在钻研手中的火折子。
教坊司周遭忽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一股刺鼻的味道顿时弥漫开。
我刚吸了吸鼻子,就听见小道士慌道:“火油,是火油!快走!”
还是晚了,火舌正雄赳赳地盘踞在枯朽的门梁上。小道士扯下道袍的一截袖子,撕成两块,示意我和他一样捂住口鼻。
浓烟四溢,火光灼热。十三年前被大火烧毁过一次的教坊司,这次还能撑多久。
我听见外面是赵霄发疯一般地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