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海上,孤舟疾驰。
立身在舟头,楚维阳不时间回望去,那视线的尽头,原本的第三道海浪,已经离着楚维阳极渺远,几乎化作了一道漆黑的线条,将天与海在视野的尽头割裂开来。
那海浪,几乎就是贯穿寰宇天地的最明显分界。
可楚维阳知晓,这道浪头迟早还会打落下来,哪怕是他躲避进了道城,也是迟早要去面对的,那巍峨的比道城城墙还要高的海水壁垒,以及壁垒中狰狞肆虐的筑基境界妖蛇。
碧云海蛇。
为甚么偏偏会是碧云海蛇。
一念及此,楚维阳的心绪愈杂乱,愈觉得这汹汹灾劫的背后,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无形手印左右着这一切。
冥冥中的感触,教他愈不安起来。
但这样的思绪未能持续很久的时间,很快,楚维阳的泰半心神,便全都落在了杜瞻的身上。
这会儿,船舱之中,杜瞻的声音仍旧在喋喋不休的传出来。
「竟然未料想到,楚道兄这一身血腥气,也对外丹之道有这样深刻的造诣,然则,君臣佐使之道,不过是灵草与宝药之间最基本的配合。」
「真正入了道途,想要以外丹印证内丹,想要以宝药滋养根髓,那么丹成浑圆,要旨就不在搭配上面,而是在阴阳相济,在水火调和上面。」
「道兄予我的这一缕宝药,具体的手法不是我能看出来的,但观其相,参其蕴,着手处似是血元灵韵,用了水火去炼,但成丹的意蕴差了些。」
「唔,甚至还有毒煞,血煞,我明白了!这宝材是师兄从外海中猎取得来的?熬炼的手法么……各有奥妙,却是道兄的选材出了些偏差。」
「既然是水火调和,不止在外相上,用大量的水相妖兽血元灵韵熬炼,主材就须得是火相,又或者是灵药用火相,以药中之君演生克道理。」
「……」
杜瞻手中捏着一缕五色灵光,正是楚维阳一时间心血来潮,从山河簋中摄取来,教给杜瞻探看的。
毕竟追根究底去看,宝药的熬炼,对于楚维阳而言只是修行的一部分,若是不自己下手,有余财去买成品宝丹也是一样。
但是对于杜瞻而言,这是安身立命的根基,是来日攀登仙霄的道途!
许是自己的手法,在这等丹道天骄的眼中,会有许多值得改进的地方。
果不其然,只是将一缕五色灵光捏在指尖,便见杜瞻先是端看了会儿,紧接着拿鼻子凑到近前去嗅了嗅,最后甚至干脆捏着那缕灵光,放在舌尖上舔了舔。
只再细微寻常不过的动作,可等杜瞻开口时,嘴里说着看不出楚维阳的熬炼手法,可极细碎且绵密的话里,却将楚维阳熬炼手法说得极尽透彻,紧接着脱口而出的手法中的谬误与瑕疵,几乎可以连缀成文章,教楚维阳日夜翻读。
与此同时,许是察觉到了楚维阳心中的淡淡窘迫意味,法剑禁制的另一端,不时间传递来淳于芷的笑声。…。
起先时是低沉的窃笑,似是唯恐楚维阳要恼羞成怒一样,可紧接着,瞧见了楚维阳对于外丹之道炼法的重视,她反而促狭着不再遮掩,连连朗声笑了起来。
而在淳于芷这清丽的笑声陪伴下,正喋喋不休的杜瞻,忽然在某一瞬间顿住了话音。
戛然而止。
他忽然间反应过来,这会儿不是在山门里与师兄弟们真切的讨论丹道。
自己这会儿是在两个元门修士的「贼船」上面,得罪了一个,怕是要被花煞销蚀去根基;得罪了另一个,怕是登时间肉身就要被销蚀去……
正想到这儿,杜瞻就只剩了满腹的悔意。
他自知
自己论及起丹道来便不管不顾,惯常说一些看起来极其礼貌,但实则是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话。
遭了,该说些客套话的,这一番反而要得罪人了!
一念及此,杜瞻遂朝着楚维阳讪讪一笑。
「道兄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不知贫道方才所言,道兄是怎么看的?这丹道的浑圆,从来都是一人只成一家之言,没有成法,咱们之间也只是辩论而已,辩论而已!若是道兄这会儿有甚么想法,直与我说就是!」
这会儿里,杜瞻仍旧在说着话往回找补着。
可原地里,许是被淳于芷清丽的笑声扰去了些许心神,楚维阳颇有些恍惚走神儿,听得了杜瞻的所问,他几乎没有犹豫,下意识的便开口回应道。
「想法?我想着,论及外丹炼法,还得是丹河谷门人,这等安身立命的道途,不是旁人闲散精力用上便可以弥补的,只是若要教我于丹道上有所进益,与人论道还在其次,许是来日炼得一位丹师真灵,以秘法通幽,便可……」
楚维阳下意识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船舱之中,是死一样的寂静。
眼见得刚刚恢复了些伤势,这会儿,杜瞻的脸色陡然间又变得煞白起来。
紧接着他不知想到了甚么,忽地猛打了一个哆嗦。
原地里,自知是失言,一时间心神中那笑声更盛,楚维阳也只得牵强的咧咧嘴,似笑非笑的抽动着嘴角。
这本不是他的原意,只是实在思绪繁杂,正巧教他想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