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动荡混乱孽气横生,他竟然还能问出这话。
严律觉得这人真是疯了头,但这会儿不知为何没能像平时那样骂出口,只皱起眉扯掉他的手,下巴上沾上了薛清极的血也不擦,正要说话,薛清极便又开口了。
“我虽觉得这精怪是咎由自取,却很理解它的心甘情愿。”薛清极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淡色的嘴唇因血污而染红,“我知道爱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这滋味是什么样。我喜爱一人,许多年。”
落石轰然而坠,溅起大片尘土,灵火熊熊燃烧,但洞中一切在此刻却忽然像是停滞弱化了。
严律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胸中不知是堵还是痛,好像比右臂云纹扭动时带来的窒息感还要强烈。
他听到自己声音干涩道:“你没跟我说过是谁。”
这话说完,他竟然又从自己的窒息感里找到一点儿委屈。
这委屈戳着他,令妖皇下意识又想化出原身。遇到伤害化成原身也是妖族的本能。
薛清极带血的嘴唇弯起,眼中浮着层灼热的光,他在严律耳边道:“我刚才的问题,你若给出我满意的答案,妖皇自然知道是谁。”
严律几乎被他气了个倒仰,登时抬手抽了他一下,薛清极挨了这一巴掌也不恼怒,只仰起头看了看四周:“要停了。”
片刻后,洞中的震动果然停止。
那边儿差点儿被飞沙走石给埋了的小辈儿们哆哆嗦嗦地直起身,除了原身的胡旭杰和老棉外,几个小辈儿满头满脸的灰土,一张口先吐出几口土:“归位了吗?”
“你怎么也这么问?”肖点星无语地看着隋辨,“这不是你的阵吗?”
隋辨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但原本的阵不是我起的啊,我们修阵的有时候就是凭感觉,很玄妙,你不懂。”
董鹿抹掉脸上的灰尘,起身左右张望:“严哥,小年儿!”见俩人虽然气氛古怪,但却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这才松口气,又把目光看向周围,不由小声惊呼,“天哪,这儿都快成乱葬岗了!”
她一说,其余人才发现四周的场景已经和之前不同。
四下除了石头和已经完全枯萎的树须外,还掉落了许多尸体,穿着打扮有现代的,但更多的却是古人打扮。
老棉仔细辨认后对严律道:“从这些尸体的衣着打扮来看,许多都是以前的人,那会儿山怪还不是这样,看来这里头大半是之前就落在洞中死了的,并不都是山怪害的。”
说完又很奇怪地看着严律:“严哥,你受伤了?下巴上哪儿来的血?”
严律的下巴颏还残留着薛清极的血污,他立即抬手抹了一下,含糊地应付老棉了一句,听到薛清极的轻笑,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妖皇大人颇觉自己可能是被孽气侵扰了,这会儿心情十分糟糕,见四周孽气淡了大半没了威胁,立即抬脚离开,好像薛清极是什么凶神恶煞,多看几眼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大阵看来已基本归位,来时瀑布般异变的树根此刻已重新归拢进泥土中,安稳沉静地吸纳着洞中残存的灵气,缓慢地消化着孽气。
山怪被强行剥离后随着碎石一起坠下,脑袋原本和洪宣连在一处的地方此刻只剩一个大窟窿,趴在地上苟余残喘,听到严律的脚步声也不转头,只愣愣地注视前方。
在它视线所及的方向,一个“人”正跪在地上,抓着枯萎的树根往嘴里塞。
是洪宣。
准确来说,是已经被完全寄生、成了行尸走肉的洪宣。
被寄生后的人已和孽灵无异,全靠本能行动。他只会觉得饿,觉得心中空虚难以填满,所以四处寻找可以吞食的带孽气或灵力的东西,等他吃完那些枯萎的树根,便会来啃掉山怪的身体。
严律心中叹了一声,这人早该死了,却偏偏留到现在,不知道他本人的魂儿还剩下多少,会不会有恨。
他提着刀走过山怪,山怪一瞧见他提刀朝着爱人走去,立即有了反应,扭动着已经没了小臂和小腿的身体在地上爬动,想要拽住严律的脚腕阻止他前进。
严律低头看了它一眼又收回视线,径直走向洪宣,在山怪歇斯底里的吼叫中挥刀落下,却并未将洪宣斩杀,只是除去了他身上的大半秽肢,然后又以灵力暂时镇住,拖着他的身体走回山怪身旁,将洪宣放在了它身侧。
山怪愣怔怔地看着洪宣,又转过头来看向严律。
“他已经这样了,”严律蹲下身,对山怪道,“你放手吧。”
山怪漆黑的眸中泪水越流越凶,用断臂支撑自己坐起身,将洪宣不能动弹的身体搂住,声音却很平静:“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我一开始只是想治好他。”
严律没有说话。
薛清极缓过劲儿踱步走来,他好像又成了个温文儒雅的修士,垂眸看着山怪,眼中闪过些许理解,开口道:“那么,是谁让你越走越偏了呢?”
洞中归于平静,隋辨等人这才艰难地站起身,手掌划破了,身上多出许多伤口,连灵力都耗损见底,几人互相搀扶着走过来,老棉无法行走,被胡旭杰背着靠过来。
见山怪依旧精神恍惚,老棉拍了拍胡旭杰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勉强坐在了山怪对面儿。
老棉看着山怪,他如今残成了这样,山怪已不大敢正眼看他。
半晌,老棉道:“我第一次来这大阵时也这么跟你坐一起聊过,那时严哥跟我说,你是这儿的山神,我嘲笑你不过是个精怪,得了供奉倒真把自己当神了,挨了严哥好几拳……后来我年纪上来了,想到这茬儿也觉得自己该打。你做了人心中神该做的事儿,那你就是山神。”
山怪低着头,抚着洪宣干枯毛糙的头发。
“你那时候被我嘲笑了,却没生气,还嬉嬉笑笑地请我吃山里的果子。”老棉露出怀念的神色,顿了顿,低声道,“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难道现在了还不能说?”
山怪抬起头看着老棉,身上仍旧缭绕着孽气,脱离阵眼后不过这几分钟就已经显出将要消散的趋势,它看着老棉无声地哭。
严律摸出烟来点上,轻声道:“你要消散了。”
这话仿佛一记闷棍,击打在山怪的头顶,让它浑身一颤。
严律却并没停下,边抽烟边说:“不知道你这样的精怪,在现在已经毁得差不多了的山里要多久才能再凝出有意识的实体。他,我留不得,但我会把他埋在这山里,也算你们死在了一处,埋在了一起。”
薛清极抬眼看了看他,抿起唇不再说话。
山怪终于哭出声来,仰起头看着严律,呜咽道:“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声音悲戚,听的人心中难过。董鹿等人别过头去。
“许多事不是你说一句‘我错了’就算了的。”严律慢慢道,“但我也说过,死亡是会把所有痴嗔怨恨一笔勾销的。我会杀了你,了结你在这尘世的债。”
山怪似哭似笑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听得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