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市区中心的上清寺位于渝中半岛西北角,交通便利,环境清幽,朗华在那里有一栋小洋楼。
他雇了几个佣人煮饭打扫,还有一个专门负责温琰。
梁孚生和青蔓翻遍重庆城都找不到的人,其实被朗华带回了家。
那天遭遇轰炸,温琰受伤晕厥,警报解除后,防护团员将她送进了医院,当青蔓正在办丧事的时候,朗华先她一步找到温琰,把人领走。
她醒来以后认不得人了。
痴痴傻傻,犹如幼童,讲不出完整的句子,说话两三个字往外蹦,高兴便大笑,不高兴便脾气大哭,情绪完全无法理性控制。
头一个月是最难的。
温琰后背遭弹片削出二三十厘米长的口子,伤很深,每天换药都像经历恶战。
朗华请的家庭医生是个女人,加上老妈子,根本按不住她。
于是朗华亲手上阵。
先需要用糖果或者别的什么小玩意儿吸引温琰的注意力,邹妈负责脱掉她肥大的病号服,连哄带骗地让她卧倒,最好是趴着,这时医生会慢慢解开缠了小半个身子的绷带,揭掉外层敷料,再用镊子揭内层敷料,若沾到了创面,温琰就痛得张牙舞爪。
朗华按住她的后颈和肩膀,邹妈整个人覆在她屁股和大腿上,控制住下半身,这样她就动弹不得了。
可是嘴巴还会乱喊乱叫。
医生威胁道“你乖乖的啊,否则缝好的伤口重新裂开,到时候更痛”
朗华被那惨烈的哭声搅得心脏抽疼,常常提醒医生“你轻点儿啊。”有时还会火,“啧”一声,眉间紧蹙“你听到没有她很痛。”
那次换完了药,大家稍微松懈下来,一个不留意,温琰抓住朗华的手,狠狠撕咬,像只怒的狼,一边攻击,喉咙里还出“呜呜”的低咽,给他手腕留下鲜红的血印子。
“你属狗的吗”朗华被咬痛了,拧着眉头掐住她的下巴,有点生气。
温琰目光凶狠毫不示弱。
可是痛过那一阵之后,她又变得异常可爱,呆呆地趴在枕头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茫然睁开,不知在想些什么,因侧脸压着,嘴巴噘起,乖巧极了。
那段时间朗华什么都没干,几乎每天在家守着她。
夜里邹妈睡得很死,雷打不动,有时温琰半夜疼醒,房间里乌漆嘛黑,只有她一个,吓得哼哧哼哧抽噎,朗华耳朵灵,听见会立刻来到她的房间,打开台灯,倒水喂一颗止痛药。
之后温琰就不让他离开了。
“有鬼,你不走。”
朗华坐在床边她看得到的地方,指了指自己的脸,问“我是哪个”
温琰表情娇憨,像打瞌睡的奶娃娃,眼皮子眨啊眨,说出一个本能的答案“妈妈。”
“”朗华歪起嘴角,无语道“喊哥哥。”
温琰却哈欠连天,轻揉眼睛,顷刻间睡了过去。朗华见她嘴巴张着,怕口水流出来,于是伸手摸到下巴尖往上推,合拢。
虽然傻了,但她变成一个小乖乖,朗华心里变态地想,这样也挺好。
重庆入夏后,温琰伤口痊愈,失去疼痛的限制,她如脱缰野马上蹿下跳,愈调皮捣蛋。
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和陪伴照料,温琰对朗华生出强烈的依赖。
那晚他在外面跟人吃饭,回来下了车,还没走进家门就听见二楼惊天动地,温琰的脾气坏到极点,哭叫喊骂,还砸东西。
他上去一看,不知道为什么窗帘被扯落了,枕头和被子也乱七八糟躺在地上,浴室里更是狼藉一片。
邹妈头被挠得像狗窝,脸和手都是抓痕。
“谢先生,这个工作太难了,给她洗澡比摸老虎屁股还难”
温琰缩在角落警惕地瞪住他们,朗华不想听邹妈絮絮叨叨抱怨“工钱加一倍,你要做就继续留在这里,不做可以结账走人。”
“唉呀,我不是那个意思。”邹妈支吾两句,收拾好屋子出去了。
朗华朝温琰走近,想拉她起来,可她不给碰,抱着膝盖用力扭开身体,气鼓鼓的样子,像在埋怨他今天消失踪迹不告而别。
朗华叹气,蹲下笑问“你晚上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不理。
朗华虽然懂得如何应付女人,但眼前这位与孩童无异,比较麻烦,他打算去拿一些零嘴来慢慢哄。
谁知刚站起身,温琰当他又要丢下自己,忙扑过去把人抱住。
朗华愣了愣,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温琰的脑袋死死埋入他怀中,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他叹气“你乖一点,听话,不要再随便乱打人乱脾气,看邹妈都快被你吓跑了”
话音未落,抽噎声传来,温琰抖着肩膀放声哭泣,将他抱得更紧。
朗华再讲不出任何大道理,甚至在心中暗暗收回了刚才的话,想道,只要你高兴,怎么任性都行,打人骂人折腾人,都可以,但是别哭啊,我受不了这样。
他抱她到床边,放在自己腿上,一边拍着背,一边轻声哄“好了好了,乖乖,脸都哭烫了,你脑壳不痛吗”
温琰害怕被他丢弃,这晚非要和他一起睡觉,还把蚊帐放下来,围成一方小小的私密空间,似乎如此才能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