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好些,走了好些,剩下的基本都在这里了,或判监禁或没入宫籍,裴玄素一朝势起,便将他们全部都提回来了。
剩下的一半,除了西提辖司和宦营的番役和宦兵,还有司礼监按例拨过来伺候的内侍宫人。前者是跟着他一同自西提辖司和第三宦营打马过街随扈而回的,已第一时间往府邸两侧沿着走一圈,各就各位戍守当值了。
后者则和裴家旧家人一起在前庭迎候。
裴玄素站在庭前的台阶上,他环视一张张他未必叫得上名字却脸熟的面孔,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都起来,辛苦你们了,日后断不会再让你们担惊受怕。”
安抚一番,还喊了几个认得的说了几句,不少人哭了起来。
前庭有点乱哄哄的,裴玄素视线越过宽敞的青石板庭院,沈星带着徐芳几个站在那边门房内侧,正笑着看着这边。
阳光下,个子小小,乖乖巧巧,眉眼弯弯,笑得特别开心。
替裴玄素高兴,自己也开心。
裴玄素去报到的时候,她替他去光顺门接的裴明恭,沈爹送裴明恭出来的。现在这个形势父女俩现在也不敢交谈亲近,但眼睛不眨瞅着对方,沈爹趁送裴明恭出宫门的时候给沈星塞了一张小纸条。
沈星离开光顺门后偷偷打开来看,小小的纸条,慈爱开怀的口吻,“星星,要好好过。”
沈星有女官衔了,沈爹应当知道消息,他知道小姑娘从小的艳羡憧憬的女官姐姐们,裴玄素熬出头了,她也跟着水涨船高。
他该很高兴,怀揣着挂念闺女的心情、希冀,写下这张小纸条藏在手心里。
沈星有点泪目,又笑,她把纸条捂在心口,“嗯嗯”,用力应了两声。
阳光下,视线穿过有点吵杂的前庭,对上小姑娘的笑靥,裴玄素赶紧冲她招招手。
她就一溜烟跑过来了。
……
华灯初上,一家人一起吃了晚饭之后,沈星裴明恭一人一个托盘,捧着赐服进了裴玄素沐浴的房间。
裴明恭见到这么漂亮鲜艳的缂丝赐服,好奇想伸手去摸,沈星赶紧拍拍他的手,“不能玩的。”
头一天就抓坏麻烦就大了。
裴明恭忙“哦”一声,乖乖捧金蛋似的,和沈星把赐服送进房里。
裴玄素在隔间澡房里听见两人吱吱喳喳,跑来跑去,把四个托盘都捧了进来,他不由露出一点温柔的微笑。
裴玄素很快就洗好了,把里衣里裤穿好,头发擦干梳好,整理妥善之后,这才抽开隔间的门栓和挪开无声拦在门后的条案。
他走出来,开始试穿这身赐服。
妆花云锦,雪白纱绢中衣,大红织金底色圆领外袍,青蓝栩栩如生的虬螭绣纹,云中穿梭,张牙舞爪,麒麟鳞纹自玉带之下一路精绣至曳撒底端。
烛光下,金光粼粼,殷红如火,极具侵略性的服饰,裴玄素一件件披上,最后系上玉带套上玄黑皂靴,整个人都明显凌厉摄人了好几分。
裴明恭不会形容,瞪大眼捧着脸哇哇。
沈星坐在墩子上,安静托腮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实话说,他浓艳锋锐的五官非常适合这种瑰靡的色彩,如火如荼,浓烈侵略。
四色赐服,上辈子他全部穿过,赤红麒麟、黄金斗牛、苍蓝香红飞鱼服、朱红玉白赤金蟒袍。
越高等级,服色越多越隆重夺目,他从最开始的赤红麒麟服,最后又穿回了大红绣金的四爪蟒袍。
裴玄素则心情复杂,站在铜镜前,静静打量这么有些陌生的自己。
他说:“我早该换身衣服了。”
他说的,大约是换下从前顾盼神飞的那身刺史官服和君子襕袍。
代表与过去割裂。
听得沈星心里有点闷,她急忙小声说:“咱们不是说过吗,以后还出去。”那天在莲花海说的,等事情都结束后,就不再当宦官了。
裴玄素笑了下,没再说什么,他并不想影响她和裴明恭的情绪,于是点点头,微笑转过身。
沈星已经将脂粉准备好了,三人把门窗都关锁上,裴玄素拿起东西瞧了瞧,一窍不通,“星星,你教教我。”
最多迟一个月,裴玄素就得把脸面收拾起来了。
“须根必须遮住了,不能见青的,一点都不行,这是带了妆粉的脂膏,这个色差不多了,均匀抹上去。回头再添一点点杜仲胶,遇水不搓也不易掉。……”
沈星拿起最细号的狼毫,开笔后,在小碟子添上一点碾碎的眉黛和淡红胭脂,调好,分别在他眼尾稍稍向上描两笔。
还有其他脂粉的用法,沈星一一仔细讲解,很多很细,这个没有,还能换一种调配补上,裴玄素一一认真记下,并自己试了几下,他疑惑:“星星,你怎么这么会?”
永巷有这个条件吗?
沈星赶紧说:“永巷哪里有?我大姐送进来的。”
也确实有,甚至蒋无涯都送过一次。
不过说很会,还是上辈子当皇后时期的事儿。
裴玄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那你继续说。”
沈星一边画一边说,裴玄素学得很认真,等画好之后,他盯了镜中那个自己一会,“这就真的像个阉人了,”他心情复杂,不过没表现出来,“不过就是一开始太浓了,不合适,得慢慢来。”
“嗯。”
沈星笑了一下,她退后一步,真的一摸一样,仿佛上辈子那个人就站在她面前。
她心脏拧了一下,须臾才慢慢放松下来,长长呼了一口气,抿唇露出一个笑脸。
裴玄素打量镜中半晌,天衣无缝,他有些稀奇:“你这妆配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