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月初九,天君六万仙寿。九重天上便有了国师府时玄天机显现的那一幕,天君寿宴,战神陌九渊因魔军牵连未赶上时辰。芙蕖之长夏雪纤领了一众白莲小仙盈舞相贺艳惊满座,说天君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天君龙颜大悦,嘉赏不断,望向西泠的目光却总显灼灼。西泠一抬眼就看见座上衣冠雍容的天后目光轻鄙,而她身旁遇瑶小仙巧笑嫣然,仿若见了久违的故人……
众仙虽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气氛却难掩的诡异森然,西泠心下莫名忐忑,放眼望陌九渊依旧没有要来的趋势,遂借口不适离开寿宴。后来她一直在想若自己当时强撑着坐完宴会,一切的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想了很久,却觉得那日走或不走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
西泠在回水磬宫的途中迷了路,误打误撞闯入锁了妖兽茧遗的殿牢,轩然大波就此掀起,茧遗出逃后生吞九重天上二十八个仙奴,火烧四连宫阙,一群德高望重的仙君拼死阻拦,使出浑身解数才将它封入镇妖塔。天君怒火冲天地驾临水磬宫兴师问罪时,西泠正瑟缩在陌九渊书房角落,红肿双眼溢出满满的惊恐。
“西泠,给本君一个合适交代罢。”天君强忍怒气,打破沉寂。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它自己跑出来的……”西泠语无伦次,泪水湿透了脸颊。
原本安静的水磬宫此时更加沉静了,宽敞的宫殿中
没有人说话,靳宿在,非泱在,夏雪纤在,陌九渊亦在,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立在她面前,一张威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良久,天君似是叹息了一声:“九渊,毕竟是你水磬宫的人,便全凭你处置了。”
天君拂袖而去。
那或许是夏雪纤第一次从陌九渊眼中看见犹豫彷徨之色,决绝如他,却万万没想到也在她。不知沉默了多久,陌九渊忽地转身背向众人,惯有的清冷声音毅然决然:“往日留在水磬宫不过念你孤苦无依天性纯良,如今二十八条人命在身,水磬宫也留不得你了,除去仙根,贬下凡间,永世不得再回仙界。”
“不要!”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惊呼,西泠狼狈不堪地爬过去拽住陌九渊衣角,哭得歇斯底里,“不要……九渊大人,你不是说只要我不犯错就不会赶我走吗?我没错我真的没错,你不要赶我走!求你不要赶我走……”
“九渊大人,西泠她也是无意之过,这样会不会残忍了些……”夏雪纤上前两步,一抬头就撞上那人冷若玄冰的眸光,心底深深一颤,便没由来地再也说不出任何言语。
几个虎背熊腰的天兵冲上来将西泠拖出水磬宫,那一刻笼罩在九天上的祥和金光不知怎么变得异常耀眼。西泠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触目处无不仙宇漠漠紫云绕顶,说不出的陌生之感。没找到九渊大人那孤冷的身影,想来也是
,她给水磬宫带去了多大的耻辱,他不亲自动手都算仁至义尽。陌九渊,她的九渊大人,多少年了,一直怕他觉得孤独,怕他一颗心冷得彻底,追逐了那么久,一回头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孤独的,这天地间孑然一身,未曾拥有过任何人或物。老是欺骗自己,以为总有一天他能看到自己的努力,哪怕他给予一丝微乎其微的温暖,都足够叫她坚持好久。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一丝温暖也没有。她早就该看清了不是吗,却还奢望着他能出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这一场纠葛里说不清谁最荒唐,被打回原形那一刻好像突然就释怀了,一如上次她跳思凡井,心想若就这么死了也是好的,幽魂一缕再去趟一趟忘川,他陌九渊是喜是悲就跟她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可笑这悲凉尘世,却从来只会让人心寒。
【前传完】二月初七,惊蛰,正值万物复苏,山间积雪融成暖流之际。魔界一场声势浩大的婚事却似春讯般蔓延了六界每个角落。
这天,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同着紫裳,抬一顶明紫色宫轿涉南海之水而来,轿檐七色流苏齐齐坠下,三千璎珞碰撞发出的清脆之声伴随着海贝吹起的欢愉之音绕梁而起。轻纱软帐迎风飞舞,勾勒出端坐于轿中那女子疏疏淡淡的身影,一双秋水明眸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几分恍惚。轿前踏着黑麒麟的紫发男子披风猎猎
,浑身散发出一种屹立为王的压迫感,他回头向轿中女子轻眺一眼,再望望宫轿旁面戴黑纱泰然自若的黑衣护法,不由微扬嘴角,高挑狐眼尽显媚色。
五十米开外一茂密的草丛里微微翕动,不仔细看定然不会发现那里隐着一双红眸,他目光凌厉,烈焰般几欲喷出火来。
迎亲队伍越走越近,颈上捆着暗紫绣球的黑麒麟察觉到什么一般突然警惕地抬头张望,刹那间一道红光肆意的印伽直抵面门,紫发男子广袖一扫拉开攻势,对着红光盛发之地猛击一掌,须臾只见一抹刺眼红色仓促跃起,那男子衣袂翻飞,周身红光环绕,像一只浴火的凤凰。
“你大爷的魔族喽啰,快把小浸给老子放了!”红衣男子叉腰咆哮,他气宇轩然绯瞳如炬,正是与江浸月青梅竹马情同手足的鹤顶红。
宫轿里的女子闻声一震,双目惊慌地锁向半空那抹明丽艳红,却不动作。
“哼。”紫发男子冷笑着收手,十来个魔兵见状立马攻上去与那人拼杀在一起,几番纠缠眼见就要败下阵来,一道绚丽剑光忽然穿过人群以锐不可当之势直插云霄,鹤顶红脚尖一点险险躲过,右臂却被划出好长一条血口,失神瞬间又有印伽携着山间还未融化的冰屑打来,他不及躲让凝法相抵,仍被打的倒退几步,口中涌出血来,落地站定再仔细向人群中看去,却是方才静立于宫轿旁的黑
衣护法,他淡然握剑,一方面纱遮去他脸上所有表情,只余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透出打量之意。
紫发男子轻飘飘扫一眼不去理会,云淡风轻地踏着黑麒麟领着宫轿继续前行,唯留了鹤顶红与那黑衣护法以及败下来的十个魔兵在后。
与宫轿擦肩而过那瞬间,鹤顶红却似发狂,大喊道:“小浸你下来!你不能嫁给尾曳!你知不知道阿衔被布泽那女人抓走了至今生死未卜!你给我下来啊!小浸!”
端坐于宫轿中的女子却没有丝毫触动,一脸漠然,眼睁睁看着黑衣护法将那柄长剑架上他脖子。良久,几个人都没有动作。宫轿越走越远,五六个魔兵涌上来欲将鹤顶红拿下,还未触及就被那人反手一掌劈开,红色身影冲着宫轿紧追了过去。
黑衣护法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长剑扬手挥出,霎时银光飞泻,尖锐的剑锋直直朝着鹤顶红刺去。千钧一发之际,天空中突然惊起一声鹤唳,有笼着金光的白鸟自云端俯冲而下,巨大结界挡回剑锋,未来得及避让的魔兵当即被斩杀于地。待众人回过神时,那白鸟已载着鹤顶红飞入了云层深处。
“谁让你来的!”鹤顶红低头看群山万壑皆在脚下,口气些许埋怨。
“我见你寡不敌众,只好出手相助喽。”白鸟口吐人言,声音清澈悦耳。
“咳咳……多管闲事。”许是云端风吹得太急,本受重伤的鹤顶红低咳
几声,嗔责道。
那白鸟一听来了性子,不带商量地径直向低处一个山头飞去,它故意蹭着一棵茂密的梧桐树收翅,落地化成一个眸如星色、风姿玲珑的少女,她回头看一眼可怜兮兮被挂在树梢的鹤顶红,雪青色衣袂一摆转身就走,毅然决然的模样:“哼,那就不管你了。”
“你!你个死呆鹤快放老子下来!再迟一点小浸就真嫁给尾曳变成魔界之人了!”鹤顶红愤懑难平,抱着树干挣扎道。
“你叫我什么?”女孩闻声转向树底,笑得天真而又纯粹,这厢食指舞动萤光泛起,那厢鹤顶红死死抱着树干不敢动弹,他笑容扭曲:“痒哈……好痒唔哈哈痒……哈哈快放我下来哈哈你大爷……死呆鹤哈哈哈……”
“继续。”女子面色不改。
“死哈……云黛姑奶奶我错了哈哈哈……”话音刚落就听见树下扑通一声,半晌鹤顶红扶着腰吃力爬起来,目光带煞,“死呆鹤你……你给老子记着!”瞅见那女子狰狞笑容后神情立马换作殷切,强忍怒色道,“我会好好报答你……”话未说完又是扑通一声,鹤顶红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魔界这场婚事可谓五百年来最隆重的一次,成千魔兵手持海贝将幻海之歌吹了三天三夜,繁纹嫁纱铺满天涯,招来六界好多妖禽驻足观望。再问究竟是如何不可方物的女子能引魔君如此宠爱,知情人却只道是一月前魔
君从外捡回的一尾鲤鱼精,眉目不见有多倾城,白净的脸上竟还有两道狰狞剑痕。一众人听罢皆唏嘘不已,又不敢妄自猜测,各色目光一路追随直到那明紫色宫轿抬入魔宫。
此时已近黄昏,庄严的魔宫以俯瞰众生之态伫立一方,幽蓝的宫灯逐次将广阔殿内点亮,斑驳光影里,不知从何处延伸而来的长路此时像一条无声的白河,仿佛要跨越时间的沟壑渡人通往那最圣洁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