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队员们走近,叶转而向黛灰解释起他们带这些贫民回来做什么:“我们和市政厅签订了治安协议,负责在大型灾难里收留落难的民众,他们将在治愈教会的辖区内做义工,直至寻找到新的谋生方式。”
“这样很好。”黛灰花了两秒才适应叶说话的节奏,点头对这种做法表示认可。
而葛叶却只是笑了笑:“这也不算什么好事,只是套了个教义的壳子。大部分教会和贵族都在做这种事,位高权重者总是需要信徒的支撑。”
在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塞拉弗·迪滋加登和伏见学细心地给伤者消毒包扎好,一行人就行至小镇最南端,登上了前往中层的大升降梯,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了一个四层高的大旅馆前。
“湖畔旅馆,治愈教会的产业。”叶将被救助的贫民都安置在了这里。
黛灰总觉得这旅馆的名字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他的头疼还没完全好,索性不去想。
他跟着叶去前台,为每一个小队成员都分别开了一个第四层的房间,而他们救治的贫民则统一待在一层的一个大厅。
黛灰被分到的是412号房间,在走廊的尽头,紧邻着叶和葛叶。大家似乎都累了,于是互道晚安后便进入房间休息。
当然,叶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向前台要了一套治愈教会的标准血疗工具箱,将里头的胶头滴管和神血试纸拿出。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他必须要确认这次收获的血液。
用油灯将黄金容器上的红蜡烧融,使得一滴血液裹着红蜡流出,叶随后立刻又用新的蜡液将器口封死。然后,他用镊子将其捏起,小心翼翼地用金针戳破了面前包裹着血液的红蜡,让液体精准地滴到试纸中央。
刚做完这些,叶就听见自己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他抬头,看到葛叶端了两杯热牛奶和几块点心进来。
“怎么了?”
“你不是有故事要讲给我听?”葛叶回身轻轻把门关上。
叶乐了:“你给我的那堆糖我都还没吃完呢。我以为以你的高雅品味,会在聊天时选择红酒。”
“今天一整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待会儿该睡觉了,喝那个容易睡不着。”葛叶不由分说地将一杯热牛奶递给叶。
叶接过,随口开了句玩笑:“喝了那个不是能和心爱之人更好睡?”
叶本来觉得这就是个男人都懂的玩笑话,无伤大雅,没想到却看见葛叶皱起眉头,听见他非常严肃地说:“别逃避话题。每次你想说谎都爱用这种话来搪塞我,如果不想说我就先回去了。”
“这只是句玩笑话,葛叶先生。如果冒犯了您,我为我的低俗向您道歉。”叶对葛叶这样谈及过去的自来熟态度又开始产生不适,他顿了下,在葛叶打算开口时继续抢白道,“葛叶先生,我一直认为我们教会那位梦追先生的很多理论都很有用。
“记忆是一个人意识与灵魂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之前没有对您的任何记忆。您看起来和我很熟悉,可我却觉得您似乎一点也不了解我,只是想要强行在我身上找一个虚构的人的影子而已。”
葛叶似乎很想说什么,可最后他只露出一个疲惫地笑容:“是啊,我到底在看谁呢?我只是一个即将枯死的灵魂,一座连月亮也不肯赏脸的孤坟。”
两人又沉寂下来,空气就像沼泽一般让人深陷其中难以呼吸。
“抱歉。”叶最终投降般抬了下手,叹气,“我确实有一个故事要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故事。你知道圣杯地牢吗?”
“知道。我们脚下的这片遗迹,也是普拉尼耶建立的根本原因。”葛叶赌气地自顾自吃起为叶准备的点心,但还是乖乖补充道,“我还知道是拜伦维斯的考古队先现的圣杯地牢,市政厅才将亚哈古尔建在这里的,然后才是像鬣狗一样闻味赶来的各大教会和贵族们。你提这个干嘛?”
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忆,嗓音低沉地继续问:“那你知道那支考古队当初现了什么吗?”
“诅咒之神几乎完整的神骸。拜托,这在贵族圈子里又不是秘密。”葛叶喝了一口热牛奶,咂咂嘴,“叶老师,咱们没在上课,您不用考我这些常识。”
听完葛叶的回答,叶轻轻摇了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
“除了诅咒之神的神骸,他们还现了一个小渔村。”叶没等葛叶询问就自行说了下去,“其实圣杯地牢的下方,也就是峡谷的最下面,除了迷宫之外还有一条宽阔的地下河。一座村庄依河而建,他们自称是苏美鲁女王时期的遗民,奉命看守这条河,甚至连村长的姓氏都改叫‘仙河’。”
“仙河……”葛叶垂下眼眸,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诅咒的神骸是他们的圣物。就像那些所有曾被苏美鲁女王统治过的民众一样,哪怕变得畸形和失去理智,也不愿意放弃亲近神灵的可能?他们甚至崇拜这条能送来神的河流?”
“分毫不差,你简直就像在现场亲眼看着这一切生的一样。”
叶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在黑暗无光的地底,那些村民的头颅上长满了眼睛,情绪也很不稳定。原本我的老师想和村民正常交涉,看看能不能获取一部分用于实验。可所有人一看见那副躯壳,就都不受控制了。他们爆了激烈的冲突。”
葛叶突然意识到下面的话不会是自己想听到的,但他还是问了下去:“之后呢?”
叶沉默着,随后的话语就像是千斤重的秤砣一般碾过他的舌头:“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姓仙河了。
“拜伦维斯屠光了整个村子。”
葛叶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噗嗤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呵,真是标准的结局,一点新意都没有。”
“这是老师在我临行前告诉我的,都是尘封已久的秘辛。”
叶抓着杯子的指节泛白:“我不赞同他们屠村的决定,可是却无法将刀尖枪口对准我的母校。因为我的知识、我的研究、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之上的,包括我的子爵爵位。”
“我讲这件事给你听,并不是想要借此批判拜伦维斯,而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葛叶先生,我并不是你口中那个温柔无害的‘叶’。正相反,我危险至极。如同我所毕业的学校一样,所有拜伦维斯的学生脑袋里都会被种下疯狂的种子,和我待在一起的人都会遭遇不幸,包括你。”
他如同殉道者一般,态度决然地下定义:“我同样做过很多泯灭人性的事情,将来还会继续做。但我不后悔,也没资格忏悔。我是从最底层的贫民窟爬出来的,我不想像牲畜一样被人赶来赶去。”
葛叶怔住了,他的声音染上些许哽咽:“那你有亲手杀过人吗?亲手结束那些鲜活的生命?”
叶摇摇头,低声道:“我双手上沾染的鲜血,早就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如果有必要,我会斩断一切阻挡我前进的东西。”
然后,他呼出一口气,将情绪往后放:“好啦,不谈论我了。葛叶先生,你不是也有个故事要告诉我?”
葛叶看起来感慨万千,就好像刚做上一场美梦,却被人被迫叫醒。他转过头,不让叶看见自己接下来的表情:“不,我的故事不值一提。叶先生,我想我已经找到属于我的答案了。”
……
与此同时,412号房间。
黛灰刚脱下衣服,准备清洁身体。他习惯性地翻了下衣兜,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仔细回忆了一阵,在意识到什么东西不见了之后,一股凉意从他的胸口席卷到了脚后跟。
那个符文,那个叶给予他的名为“湖”的符文。
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