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久之,便有幸得以化出人形。”
“那年我游历至洞庭,遇见一个少年书生。他自幼家贫,买不起墨,连桐油也要省着用,只得以水为墨,在地上书写。”
“我常躲在暗处看他习字,他的字很漂亮。但水迹干得太快,终是留不下什么,我看着不尽兴,便差了住在隔壁的喜鹊,偷偷衔墨丢进他的院子里。”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一片真诚打动上苍,派墨中仙赠墨与他。我顺势入了他的梦,将他的猜想坐实,后来还新添了砚台纸笔。”墨妖笑了一声,“他信以为真,每日对着笔墨三拜九叩,虔诚得很。”
“我觉着有趣,便藏身于他裱在墙上的第一幅墨宝里,一住十年。”
“那时才得知,他姓章名陆,表字吟风。”
白竹烟安静地听着。
她说起他的名字时,悲戚的脸上竟满是柔和。
墨妖继续道:“可惜,他的字虽极好,在诗赋上却总差了些意思,人一急躁,记性也越来越不好。用了十年,也不过中了个秀才,连举子都算不上。”
“他自觉仕途无望,郁郁不得志,竟生了投河自尽的念头。他天赋是差了些,人却十分努力,只是家中贫寒,无力供他去书院听学,错失了良机。”
“毕竟看了他十年,我于心不忍,将他救下,第一次真正与他碰面。我骗他说,自己家中落难,无奈流落此地,孤苦无依。他也信了,还将我带回家中,好
生安置。”
“我还骗他,说自己家乡有一种秘法,焚香沐浴后将心愿写入纸上,于子夜用烈火焚之,便可召来墨中仙,替他达成所愿。那时他真的很好骗,我说什么他都信,便也依言照做。”
“他这个人能有什么心愿,毕生所求不过金榜题名。后来他果然一路顺遂,直到今年,终于得了泥金帖子。高头大马,簪花游行,好不风光。”
听到这里,白竹烟便大致明白了。
那风光无两的状元郎,应该就是墨妖口中所说的书生,章陆章吟风。
这墨妖显然动了情,可那书生身边形影不离的却另有其人。
饱读圣贤书的状元郎,竟是个钓名欺世的薄情伪君子?实在令人唏嘘。
墨妖自嘲一笑:“后面的你们也知道了。书生高中状元,娶了昭元郡主为妻,方才,被这位道长所救。”
白竹烟犹豫一瞬,还是忍不住说道:“他既负你,也骗了昭元,你何不将真相告知她,为何还要将她一并杀死?”
墨妖垂下眼睫,摇了摇头:“事已至此,真相还重要么?她是天之贵女,圣上亲封的郡主,他二人婚姻也是御赐,既嫁从夫,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天家声名看得比什么都重,就算他章吟风沽名钓誉,如今已然结了亲,昭元背后之人,也会用手段将他捧上去。”
“你知道,我暗中去寻昭元,她对我说了什么吗?”
白竹烟蹙眉:“什么?”
墨妖
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她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根本不在乎。”
“章吟风想要权势,她有权势;想要富贵荣华,她有万金之财;想要貌美如花,她亦有倾城之色。而我呢,”墨妖落下泪来,“我擅动妖力,渐渐难以为继,有了色衰之象。只会遭他厌弃罢了。”
白竹烟闻言一愣,这才仔细看了她的容颜。的确如她所说,那原本精致的脸上竟有了细纹。
“怎会如此?”
她身后的暮临朝突然开口:“她身为墨妖,所凝之墨,皆是以消耗自身元神为代价。经年日久,必于修为有损。”
“而且,你方才所说‘召来墨中仙,助他达成所愿’,想必也与此有关。”
墨妖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黯淡:“不错。那是我的心头血,是我的生魂。”
“什么!?”白竹烟惊呼出声,“你……”
“很傻是么?”墨妖的脸上满是泪痕,“可那时我不觉得,我只想替他完成心愿。”
“他那时待我极好,自己明明困顿潦倒,却愿意将最好的米留给我。为了给我裁新衣,偷偷去外面做工,攒了许久银子,连执笔的手都磨出了血泡。”
“那时我便想,他与我两情相悦,不过每日一滴心头血,能将他的笔力升些境界,助他早日飞黄腾达,看他高兴,我便也高兴,便是值得。”
“只是日久天长,我又耽于情爱,无心修炼,终是有些坐吃山空,灵力
渐渐补不上了。即便如此,我还在想,凡人寿数有限,若能与他一同终老,也不枉此生。”
“谁知,这世间最好骗的是人心,最难守的,也是人心。”
白竹烟:“你就没有想过,将此事公之于众?就算昭元不信,天下悠悠之口,他们又能堵上多少?”
墨妖笑道:“姑娘太天真了,我是妖,妖的话谁会当真?章吟风他……他误打误撞知晓我的身份,还扬言要请仙门将我除去。”
“数年情义,旦夕消亡。这便是妖族动了凡心的代价,是天谴,注定不得善终。”
白竹烟听了这话,心中一滞。
不得善终……
恋上凡人尚且如此,如若是仙呢?
“话已至此,姑娘还觉得,我不该杀了他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