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素羽,摇头。那边素羽摇着扇子,轻笑:“你们做得很好,只盼你们今后能做到记住你们遇到的每一个人……今天你们要学点新东西,看下面——”
他说着“啪”的一声合起了扇子,指住下面刚进来的一个人:“那个人,你们看他几眼,然后说说他有可能是什么样的人。”
啊?这又是要干什么?教我们学看相?喂,我还不想扯着什么“铁口直断”还是“十卦九不准”之类的幡旗上街给人算命啊——
崔叔闻看了那人一眼,低头说:“他迈的步子很大,走得比平常人要快一些,说明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素羽点点头:“嗯。”
崔叔闻又说:“他身上的衣服都整齐得有些过分,一个人对自己都这样苛责,对别人一定对更苛刻。”
素羽再点头:“嗯。”又看向我:“怀真?”
我只得随口说:“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下巴都是往上挑的,有些……眼高于顶。”
素羽还是点头:“嗯。”
我实在不明白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好在那人很快就搂着两个公子进到一个小间里去了,素羽这才说:“我却留意到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他的手。他的手放在腰间,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很不自然,这只能说明他平时就是把手放在那里握着什么的,但是今天他没把那东西带出来——”
崔叔闻已经喊了出来:“不是刀就是剑!平时能一直带着刀剑的人,一定是武官!”
素羽含笑点头。
我很想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问:“这样,很有趣么?”
一个晚上看下来,一路“品评”了十几个人,素羽终于打个呵欠:“我有些累了,先歇会儿。你们先自己玩去吧,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崔叔闻要上茅厕,我终于甩脱了他。看看周围都是吵吵嚷嚷的人,索性找了一把梯子爬到屋顶上去。唉,人类的身体真是不好用……
我仰天卧倒,就这样躺在还有些余温的瓦上。睁眼就看到一轮圆圆胖胖的月亮,和满天闪耀的星星。苏青溪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就闯到眼前。他透过重重枝叶抬头朝我微笑的样子,他背着人偷偷皱眉的样子,他被我的尾巴挠得哈哈大笑还沾了一身黑毛的样子……还有他跟在怀安后面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甚至都不曾看我一眼的样子。
就像有只小果子狸钻到了心里,用爪子在我心口挠啊挠的,一下轻,一下重,一下痒,一下疼。然后又留下一条条血红的印子,从那里面往外滴血。
好开心,又好难受。想大吼几声,可是那声音到了嘴边又自己缩了回去。难受极了,还真想就这样从屋顶跳下去,好歹还能落个痛快……
“哇,原来你真的在这里——他们说看到你爬上来了,我还不信——”
崔叔闻个大混蛋!人家在星光月下黯然销魂的时候他又来搞什么鬼!
麻烦来了
我跳起来:“你!离我远点!”
他把藏在身后的手掏了出来,手里还有一团紫色的东西,唉声叹气地说:“啧啧啧,想不到我还有单手爬梯子的本事……你拿着这个,我就下去。你爱伤春悲秋,对花叹息,对月落泪都不管我事啊。”
我定睛一看,他手里拿着的原来是一串深紫色的——葡萄!
我俩眼一亮,扑过去:“给我!”
脸上突然一阵痒痒的,好像还有“啵”的一声发出来……
我愣愣地举着那串葡萄,另外一手在脸上摸了摸,这才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崔叔闻这个不良少年刚刚偷亲了我一下!
我——
他站在那里,笑嘻嘻地说:“嘿,赚回来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哈!”
说完一溜烟就没影了。
我气极,举起那串葡萄就要往他消失的方向扔,在它即将脱手的时候又收了手。
欺负我的是崔叔闻,跟这串熟透了的葡萄可没有半毛钱关系,哼!
到了再去见素羽的时候,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很多。只见崔叔闻笑嘻嘻地站在桌边磨墨,素羽提着笔不知道在画什么。我叫了声“少爷”,他抬了抬眼皮:“进来,写几个字给我看。”
毛笔这东西,我足足有几十年没碰过了。
硬着头皮提起来,随手写上: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素羽看一眼,笑说:“佛经?”
没办法,我写字最多的时候就是老和尚还在的时候,老和尚还在的时候,我写得最多的就是这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只见崔叔闻倒吸一口凉气,素羽用手按在太阳穴上面,苦笑。
素羽说:“那么……以后就这样吧,我们前半夜看人,后半夜,叔闻,你陪他临字。”
崔叔闻苦着一张脸,很像立刻就要哭了:“是,少爷!”
我真的不明白了,我这是在当小工还是在上学?!话说做果子狸的时候也趴在学校边上看过热闹,可是这样给人逼着学东西……在老和尚死了以后就没再遇到过了啊——
折腾到天亮,我亲手蹂躏了无数张如丝绢柔滑如冰雪亮白的上好宣纸之后,素羽终于挥挥手:“这种事急不得,慢慢来吧。咱们时间多得很。”
问题是……大少爷,你有时间折腾,我却不想陪你折腾啊。苏青溪他不是宋国人,没准哪天一个不留神他就回奚国去了,那样……那样……我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
不行,既然我根本就不是人,又何必计较他看不看得到做人的时候的我?我是一只果子狸,我只想窝在他的竹篮子里,用尾巴挠他的脖子让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