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吕让拍了拍马儿的脑袋,淡淡道:“圣人前些日子还跟我说,指挥使治理河西有功,想要招他进京一叙。”
叶荣舟神色如常,笑道:“是吗?我多年未曾见过家兄了,若真是如此,我倒要感谢圣人,能叫我们兄弟相见。”
两人又互相寒暄了几句,吕让抱拳,道了句‘告辞’,然后打马回府。
叶荣舟见他走远了,脸上的笑意便一点一点地褪下去,神色变得凝重。
他一边往住处走一边道:“用咱们的人给阿兄送信,要快。”
回廊曲折,沿着柱子攀爬的藤蔓已现枯黄之态,他随手摘掉一片藤叶,扔在地上碾碎。
谢添手持长刀,恭敬应是。
叶荣舟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挂在竹帘上随风摇摆的穗子,又道:“今日那个人叫什么?”
谢添:“马铭,以往吕让身边的亲信。”
“以往?”
谢添道:“是,以往,近些日子吕让重用的是另一个人,对他倒是淡了许多。”
叶荣舟目光深邃,道:“一个奴仆若是对主人心怀不满,那就离背叛不远了。你再看看此人如何?若是瞧着可以,想办法收归己用。”
谢添垂头:“是。”
此时天已经有些黑了,院子里的蝉鸣相比前些时日弱了许多,叶荣舟一路走回住处,推开门,洗了个澡,换了身月白素衫,跪坐在矮桌前吃饭。
他用筷子夹了一片去骨鲜鱼鲙,放在嘴里细嚼慢咽,然后唤了声:“小奴。”
小奴浑身一激灵,赶忙将脑袋凑进门,恭敬问道:“阿郎有何吩咐?”
叶荣舟立起一条腿,一本正经道:“你前些日子买的那些书可还在?”
小奴先是愣了一下,眨了两下眼睛,疑惑道:“书?什么书?”
叶荣舟放下筷子,轻轻敲击桌面,安静地看着他,看得小奴心里直打鼓。
他宁愿叶荣舟骂他一顿,也不想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瘆得慌。
他慌忙抬眼想要去向谢添求救,却发现他已经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
小奴揣着手暗骂谢添不仗义,关键时候竟然丢下自己跑了!往后休想自己再给他讲话本子听!
他眼见着叶荣舟就要站起来,连忙摆手道:“阿郎,奴想起来了阿郎!您要的书还有!您就坐在那儿别动,奴去给您拿。”
他慌忙转身飞快跑回自己屋内,从床底下翻出一本‘春宫图’来。
他挠挠头,应当就是这个了。
前些日子,他见叶荣舟时常在外头过夜,便猜想多半是与那位方娘子成事了,他甚为欣慰,但想着这些年来叶荣舟身边都没有女人,想必在那方面也没什么经验,便擅自跑到东市买了几本小册子来交给他。
谁知叶荣舟瞧见这个,二话不说便扔了出去,还罚他在廊下站了一个时辰,谁知没过几天呢,他又突然开始向自己讨要起来了。
小奴叹了口气,真是阿郎心,海底针,翻脸比翻书还快,受苦受累的还是他呀。
他拿着‘春宫图’飞快跑回叶荣舟房间,站在门口有些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问道:“阿郎可是要这个?”
叶荣舟拿帕子擦了擦手,手一扬,帕子便不偏不倚地落在小奴脸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中的‘春宫图’便已经被人抽走,连带着人也被关在门外。
小奴抬手将帕子从脸上拿下来,有些犹豫地拍着房门道:“那个阿郎,要节制一些啊!”
然后,一根筷子从门框里飞出来,擦着他的耳尖,猛地嵌进屋外的柱子里。
与此同时,将军府里,吕让正坐在胡床上,听着下人回话。
“将军,您叫我们查的事都查到了,今日确实有几处人家从大相国寺上香回来,走了那条官道,分别是刘家、王家、齐家、宋家,还有一些闲散的妇人商户。”
“齐家?”吕让眯起眼睛:“哪个齐家?”
答话的人抱拳,抬头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恭敬道:“就是齐尚书他们家,他家夫人说日日梦见齐三郎在地下受苦,便专门出城到大相国寺,想请大师做法超度他。”
吕让手握着矮桌脚,沉默良久,扭头问身边的吕平川:“你怎么看?”
吕平川恭敬道:“母亲心系儿子乃人之常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只管说便是。”吕让淡淡道。
吕平川垂眸。
之前因为齐三郎的事,齐尚书便与吕让有了嫌隙,彼此之间闹得很不愉快,刑部虽已然找到了杀害齐三郎的凶手加以正法,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齐尚书并不相信,他恐怕以为是吕让指示刑部随便找了个人做替死鬼,来搪塞他。
如今齐尚书权衡利弊之下,虽然不再闹腾,但他与吕让的关系已然再回不到从前。
若是此次真是他出手杀了那两个仆从,倒也不甚稀奇。
吕平川恭敬道:“只不过长安城里就有寺庙,闻名天下的玄安法师就在长安的慈恩寺内,城外的大相国寺近年来香火并不旺盛,也没什么出色的僧人,齐尚书的夫人若是要做法事,何必舍近求远,专门跑到大相国寺去?”
吕让眯起眼睛,淡淡道:“去查。”
“是。”
其实他倒是不信齐尚书会在这关头对他做什么,毕竟他们要真斗起来,对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好处。
而且就算他真的要对他不利,也不会专门去杀两个无关紧要的仆从,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不说,还会打草惊蛇。
只是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中种下了,即便觉得不可能,也会忍不住去想,让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