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死了,你要年年来这里给我扫墓。”她冷不丁地说。
她说完这句,便看到向斐然的脸色蓦地一变,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他用力拉着跌进了怀里。
“商明宝,”向斐然语气莫名冰冷严厉,“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把这个字挂在嘴边当作玩笑。”
商明宝愣了一下,用力抬起唇角抿笑,有些尴尬地自我解嘲:“对不起,是以前留下的习惯。”
太想活了,又担心死,于是故意与命运开些不以为意的玩笑,说些负气的扫兴话,唯恐命运看穿了她内心的真实所想而拿捏她。
向斐然坚定地将商明宝的脸压向自己颈窝:“扎西车子里有急救氧气罐,如果我觉得你状态不对,我会给你吸氧。相信我,你怎么来的,我就会带你怎么回去。”
商明宝“嗯”了一声,松弛地贴在他怀里。
向斐然捏捏她的手心:“好了,从现在开始别紧张,放松自己。”
商明宝在他耳边轻笑一声:“明明是你比较紧张,我随口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么凶。”
而且气息还这么冰凉,弄得好像高反了的人是他一样。
向斐然什么也没有多说,牵她回车内,勒令她安静坐着不
()许乱动,自己则拆了个垃圾袋出来,将那些湿纸巾、塑料管和矿泉水瓶都收了进去,继而翻出一盒万宝路:“抽根烟,有事叫我。”
扎西也站在悬崖口抽烟,灰蒙蒙的天空下,经幡猎猎作响。向斐然走到扎西身边,俯身捡了块石头叠到玛尼堆上。他姿态随意倜傥,商明宝隔着挡风玻璃注视着,猜想他应该常进藏区。
扎西被风吹得勾缩着脖子,见他嘴边的烟没点燃,主动说:“向博,用我的火。”
他一手拢起挡风,一手揿下打火机,将火苗凑着递上去。
向斐然个子很高,扎西一米七几的个头在他面前竟有明显落差。他低下头,偏过脸,由着扎西敬了这支烟,吸了一口点燃后,掌尖在他通红皲裂的手背上拍了拍。
这是个非常江湖气的礼节表达,配上他垂眸的淡然神色及冷酷长相,竟然却也不违和。扎西心里忽地想,原来他不是不懂这些,只是懒得。
对人情世故意兴阑珊之人,一旦表现出些许的和缓,就容易让对方受宠若惊。
扎西果然多了些话,主动关心问:“你妻子怎么样?”
向斐然从嘴角夹下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
扎西告饶,一双纹路很重、惯于与形色江湖人打交道的双眼,看穿了向斐然此时此刻的色厉内荏。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也不是真的警告,至于为什么明明没生气却还要摆出这副严肃模样,扎西暂时想不通。
他的笑里有些明知故犯的赖皮意味,伸出粗壮的两根指头:“女朋友三个字,老婆两个字,你不让我用,那就是妻子。或者按我的叫法,阿佳。”
阿佳是他们这一支藏族人对妻子的称谓。
向斐然夹烟的两指隔空点了点他,像是某种警告。
但扎西今天莫名地胆子肥了,得寸进尺起来,“嗳”了一声,“向博,不要这么严格,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不是阿佳是什么?我在你这个岁数,孩子都两岁了!”
“我25。”向斐然纠正他。
“喔!那四岁了!”
“……”
说笑归说笑,但对于向斐然交代的事,扎西还是认真去做了。趁还有信号,他打了电话,让家里人备上热水热汤,又命妻子去村口唯一一家杂货铺挑一些爽口的水果。
后半程,扎西开得又慢又稳。
向斐然将车窗降了一线,好让车里没那么闷,又严严实实地将商明宝的脑袋用帽子捂好。
商明宝躺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只觉得路真漫长,阳光周而复始被云层遮挡,又从山脊上冒出来。她不知睡了几觉,略微转醒时,嗅到的是向斐然的气息,便又能放心地再度昏睡过去。
扎西偶尔从后视镜里瞄一眼,发现向斐然的姿势一动未动,从未变过。
抵达村庄时,已是正午时分。
这是一座坐落在山坳处的藏族村落,四面群山环抱,通水通电通网的日子还没过过几年。村口栽果树,冒绿芽,叶片新亮,灰白的水泥路主干道与
溪流平行,一直延伸到村庄深处。
车还在行驶中,商明宝先被隆隆的水声吵醒,问:“大下雨了?”
但阳光溢满车厢,早将米白色皮垫晒得发烫。
商明宝茫然,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没有下雨,是溪流。”扎西笑着从后视镜里抬起一眼,“你看,你脸色好多了,我们这里氧气很足,是天然氧吧!”
商明宝从电子手表上看了眼海拔,果然降到了两千出头,她耳朵里的尖锐爆鸣声消失了,只有后脑勺连着后颈的那一片还在隐隐作痛。
扎西的房子在村庄末尾,一路沿着水泥路下行,看到一群小孩在路中央玩扑克牌。扎西没嘀喇叭,从窗户里冒出个头,手掌拍了下车门,用藏语喊:“喂!回家吃饭了!”
坐回车里时,他解释:“那个穿红衣服的,我小女儿。”
商明宝问:“几岁?”
“八岁。”
比商明宝预想的大。她看向向斐然:“我还以为五岁呢。”
向斐然睨她一眼,口吻凉凉道:“不奇怪,你毕竟是一个能把二十一岁大学生看成四十五岁中年人的人。”
他忽然翻旧账,商明宝苍白的脸色中泛起点红:“是随宁先入为主误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