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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即将过桥,三秀扶了瓶娘下马。瓶娘但见河岸边的楼房与别处不同,多是漆得红红绿绿,窗户也分外精致,似乎还带着一股异香,里面琴歌声竟顺着河风吹到了对岸。还有一两个靓妆丽服的女子一直坐在窗口,或是对镜贴着花钿,或是随手理着琵琶,也有几个姿容一般的,不住地向河这岸挥着绢子。

“她们真漂亮。”瓶娘不禁扯了扯三秀的袖子,向那楼上一指,“这该不会是到了皇宫了罢?”

瓶娘艳羡的声音让边上几个路人听见了。一个浪子便接腔道:“那是,皇宫里乐子多了,你要不要也去陪皇帝几晚?”

三秀听见了,心中顿生火气,可自己现在已经卸了小王爷的行头,奈他不得,就猛回头向那人狠狠瞪了一眼,又向瓶娘低声道:“这是花街柳巷,咱们离这儿远点。再前面就是介褔班所在的院子了。”

瓶娘听见三秀的语调有些不快,脸色也有些阴沉,便困惑地回头又看了那浪子一眼,急急地被三秀拖过了桥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姑姑帽:又名故姑帽,固姑帽。蒙古贵族妇女所戴冠名。宋朝彭大雅《黑鞑事略》:“其冠,被而椎髻,冬帽而夏笠,妇顶故姑。”徐霆疏证:“故姑之制,用画木为骨,包以红绢金帛。顶之上,用四五尺长柳枝,或银打成枝,包以青毡,其向上人,则用我朝翠花或五采帛饰之,令其飞动;以下人,则用野鸡毛。”

☆、第3章

介褔班是刚有十几年历史的杂剧班子。但一说起介褔班就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时大都里赫赫有名的是庆荣班,班里一个当家名角叫林庆福,演的末角人皆谓天下无双。

当时有一个富商,姓贾。贾家有个娇养女儿,正当二八妙龄,最爱林庆福的戏,兼爱他的人品,演完一折便上后台见他。一来二去,两人就暗生了风月情愫。

商人家里只认得利字当头,自不会把女儿嫁与戏子。只是没想到女儿竟自己笼了几笼珠宝饰,连夜私奔到林庆福家。林庆福之前与那女儿一直清清白白,但见她如此一往情深,便向班主告了罪,央求班主做媒,娶了那商人女儿,自此离开庆荣班,往沧州谋营生去了。

三年后,林庆福在沧州攒下了一笔小钱,带着妻女回到大都。为谋生,也为着一颗爱戏的心,单枪匹马建起了介褔班,成了如今的班主。他女儿便是林三秀。三秀天生伶俐,那性子竟与他父母一般,不慕富贵,一味要强。只是三秀褔薄,才长到四岁,母亲便染疾下世。

林庆福钟爱妻,并不再娶,而是独自抚养三秀。三秀才五岁,就跟着父亲学起戏来。她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戏痴,现如今已经是介褔班的看家小旦了。这介褔班是个小班,碰上用不着旦角的戏,她便改头换面反串起生末角色,也是有模有样。

只是这大元朝杂剧太盛,都城里杂剧班子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个,介褔班没有什么名门大族依恃,只算是小有名气。虽说整个介褔班要养活的不过十口人,生活也并不阔绰。为了出一台新戏,常常要全班人马克勤克俭大半年,才能凑够添行头的钱。

介褔班的落脚处是城南一个平凡小院,并不临街。院前面是一家临街瓦子,镇日热闹哄哄的,便是平日介褔班演出的所在。三秀领着瓶娘进了小院,换了装束,见过了班主林庆福与众师兄,这就到了吃饭的时候。三秀记挂瓶娘的伤,问程笑卿何在,班里人说他等不及,早就独自风流快活去了。于是三秀就姑且给瓶娘涂了点常见伤药了事。

介褔班平时的伙食也简单。三秀递了一个胡饼给瓶娘,瓶娘就狼吞虎咽吃了。

“这孩子看来受了不少苦。三秀,好生待她呀。”林庆福交代了这句便起身教戏去了,留下三秀桌边坐着看瓶娘吃饭。

三秀看着瓶娘这样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食物,不知不觉便出了神,把白天所见一切事都忘了。吃完胡饼,瓶娘沾了一脸的芝麻。三秀看着好笑,便叫她不要动,伸手亲自帮她拈了下来。而就是这时候,瓶娘忽然紧紧攥住了三秀的手。

三秀不知道瓶娘要做什么,正疑惑,却看见瓶娘把脸凑近了她的指尖,竟然伸出舌尖,舔将起来,将那几粒芝麻也舔了个干净。

三秀心里一酸。她把瓶娘揽在怀里。

瓶娘懵懵懂懂,不知这是为了什么:“三秀,为什么突然抱我?”

“瓶娘,”三秀低声道,“你以后再也不会挨饿了。”

将入夜,三秀还没卸妆,就早早收拾了屋子。房里还有一床被,本来是冬天用来压在秋被上御寒的,现在正好给瓶娘用。枕头也有一只新的,上次陶瓷店的老爷赏下的,一直没人用,也是正好。只是床要挤一挤了。三秀安置好了瓶娘的寝具,正欲出门叫那看大师兄练戏法的瓶娘来,瓶娘却已经自己乖乖抱着她那青花瓷瓶找三秀来了。

瓶娘看见三秀,先是愣了一阵,随后眼前一亮:“三秀,原来是三秀!——你这样真好看。”

三秀笑着叫瓶娘等自己一等,自己就要拿盆到井边打水洗脸去。瓶娘也捧着瓶跟了来。

“比白天看的那些女人都好看。”

三秀刚掬了一捧水,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指的是那些勾栏里的女子,便把水放回了盆里。

“其实呢,瓶娘,我……和她们也没什么区别。”

三秀声音里满是苦涩。

瓶娘不明白:“三秀,你比她们漂亮呀。怎么是没区别呢?”

三秀叹了一声,没答,只是低头洗了脸上的妆,又回了屋子。瓶娘一声不响地跟着她。

三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月亮很大,房顶不知何时缺了一块瓦,正好把月光漏在了床头。现在她边上多了一个人,她有些不习惯。然而瓶娘是在瓶中拘束惯了的,很乖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肩头露在外面,一点也不怕着凉似的。三秀便坐起来帮她掖被角,忽然就借着月光,看见了瓶娘肩上的斑痕,眉心就锁了起来。

适才更衣的时候,她就无心瞥见瓶娘身上有着不少的旧伤。这女孩子究竟是吃了多少苦,才把自己真真切切地塞进那窄小的瓶口,供人展览。瓶娘这样的艺人,地位比自己这些演杂剧的戏子还要轻贱,吃的苦多得多,赚的却更少。

想到这儿,三秀心里就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自己大约是做了一件好事。

三秀看着漏下的月光,幽幽叹了口气。这时候她注意到瓶娘的睫毛微微颤着——她也还没睡着。三秀轻问:“不困么?”

瓶娘嗯了一声。依旧非常乖巧。过了一回儿,又说:“不习惯。”

三秀笑了,一只手不知不觉就伸了过去,抚起瓶娘的头顶。头又细又软。三秀忽然心中流过一股熟悉的温情。心想自己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或许也曾这么抚着失眠的自己。三秀苦笑道:“那等练着的这本戏火了,就给你再做一张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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