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话要说。”
“哦?”林庆福缓缓睁开眼睛。
双成说:“唱戏,我是半路出家的。不像他们。不过有些事,我看得比他们清楚。何大有确实笨了点,可我就喜欢他的笨。你以为在座的人都像何大有那样,就算饿死也要留在介福班?根本不是!介福班只有这一个忠臣孝子,你却这样骂他!还抖他的洋相给众人看!”
“别说了,双成!”何大有站起来,要捂她的嘴。双成却挣开了他,继续对林庆福道:
“我偏要说!林班主,你心里一定觉得教我们这些庸人,费了不少心力吧!可事实呢?你这么想,可曾对得起良心?我亲眼见着,众人的戏都是何大有教的。你呢?不闻不问!”
此话一出,方才畏缩的徒弟们心中都有些羞愧了。他们虽然口上没说,心中都觉得自己的胆量甚至不如这个外来的女子,不敢将心里想的说出来。双成的话,让众人平日里积聚的不满,经受的委屈,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终于倾泻出来:
“对啊,什么苦的累的武行,全是跟大师兄学的,师父确实从来不管,还是大师兄待我们最亲了……”
“师父好像不懂武行。”
“别说武行了,他就算教文的也是只动嘴不动手。”
“真上台,也就是一会儿工夫,就下去了。主角全是三秀。”
“我们就是三秀的陪衬……他眼里就只有他女儿吧!”
林庆福的威信,在一句句议论中慢慢瓦解。怀疑的气氛越来越浓。弟子们在思考着,自己究竟是林庆福的徒弟,还是林庆福赚钱的工具?拼着饿死也要守在介福班真的值吗……
在众人不曾觉察的时候,林庆福的脸上现出一抹凄苦的微笑。
只有三秀在人群中看见了。不过她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她的名字在众人的议论中被频频提起,也有人向她投以异样的眼光,她只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独自蜷缩在角落里面。
议论渐渐爆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突然,响起了何大有洪亮的声音:
“静一静!”
身为大师兄的余威仍在。屋里霎的静了。
何大有他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颓丧的神情,但一开口,语声里已经有了几分镇定,宛如多年的老生。他说:
“师父,也许您不想认我这个义子,但我想,我还是可以叫您一声师父。我万没想到,这么多年追随您,在您心里,我竟是这样一个蠢物。实在愧对您这些年的教养。钱,我没有脸拿。我走,这就带着双成一起走。但愿您能撑过眼下的难关吧。多保重了。我们这就回屋去收拾行李。”
林庆福点了点头,把桌上信堆最上面一封信交到他们手里:
“如意班不会亏待你们的。”
何大有没有回答。他默默拿过荐书,拉着双成的手,转身,穿过或惊愕或惋惜或愤怒的人群,急匆匆大踏步往屋门口走去,仿佛不想在这里再多留一刻的样子。双成紧跟着他,也没有回头。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外朦胧的暮色中。屋里又安静了。大概过了一炷香工夫,从大门口传来开门与关门的声音。
有人说,虽然大师兄走得很急,但还是看得见大师兄眼里的泪光。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大师兄离开之后,众人都接受了离开的安排。大都城太大,从此各自闯荡。林庆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上前,到桌上的信堆那里去领荐书。66续续,依次而行。没有一个人伸手向钱堆去。林庆福也没有强求。他把信一一交到徒弟们的手中。直到最后。
直到最后,三秀站在他的面前。
而林庆福的手上还有最后一封信。
喧闹的房屋,此刻终于变得静悄悄的。
而且,似乎永远都不会再喧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