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罪?知什么罪?
柳闻蝉掩在袖底的手攥了攥,随即又松开,面上丝毫不显。
“娘娘问的是臣许久不来给您见礼的罪吗?”她抬起头来,含笑开口:“那么臣知罪了。”
晋安公主又笑了出来。
皇后清咳一声,盯着柳闻蝉,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油嘴滑舌,全无半点儿正经样!你这张嘴迟早给你父亲招祸惹灾,你知不知道!”
柳闻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眸应了一声是。
皇后发出一声冷哼:“答应得倒是快,就是从来不改。上次当街检举自家谋反还不够,如今愈发大了胆子,竟敢指摘公主的错处了?”
柳闻蝉想了想,明白了。
皇后娘娘耳聪目明,知道她当初信口开河说过一句“勾结南疆谋反”,自然也可以知道她那句“晋安公主有句话说得不对。”
这是亲娘护犊子,替自家女儿鸣不平来了。
“娘娘,公主是圣明的人。”柳闻蝉又抬起头,平静地道:“文狱这种事,史书记载只有在君王昏聩或者帝王正统有被质疑时才会大行其道。当今大安,陛下娘娘和公主皆是古今罕见的贤明之人,又是毫无疑议的太祖血脉嫡传,怎会为民间一句不值一提的闲话所扰?便是我口无遮拦说了些胡话,在娘娘和公主看来也当如一只苍蝇飞过去罢了。”
在皇后严厉的目光之下,她仍旧不慌不忙,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像读书时先生要
求的那般字正腔圆。
说完之后也不惧沉默,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锦凳上,从容淡定。
许久之后,皇后冷冷地说了一句:“苍蝇太多,也是会烦的。”
“多吗?”柳闻蝉眨眨眼,一脸疑惑。
然后就看见皇后的目光明显地更冷了几分。原本雍容的面孔也仿佛忽然拉长,显得比从前更加狠厉、也更苍老了。
再如何权盛,也抵挡不住岁月不饶人啊。
柳闻蝉看着那张曾经无比熟悉无比仰慕的脸,摇了摇头:“不多啊。”
皇后看着她,莫名觉得厌恶,立刻反问:“有你一个就够了,你还想要多少?!”
柳闻蝉垂下头,不答话了。
还想要多少?她想要每一座院子里、每一条街巷上,大安朝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声音在议论、在质疑、在反思。
这句话现在可不能说。
但是皇后问话,不答也是罪。暖阁中静了一刻,柳闻蝉慢慢地扶着锦凳跪下去,低声:“娘娘既不许臣说,臣回去以后就把嘴缝上,再不说了就是。”
她抬起头来,做了个穿针引线把嘴缝起来的动作。
皇后忽地又笑了,啐道:“倒是会撒娇!今日公主若要治你的罪,难道你还要撒泼打滚哭闹不成?”
“罢了,母亲。”晋安公主放下手里的书卷,含笑开了口:“你再吓唬她,一会儿哄不好了!”
“你还要哄她!”皇后愈发气笑,“这丫头就是个小骗子,将来就算能出将入相,
也必是个奸佞之辈,偏你喜欢她!”
“这就叫有缘嘛!”晋安公主笑道,“许是前世的缘分,我第一眼看到她便喜欢了。”
皇后端起茶碗,冷笑了一声:“什么缘分?还不是她绞尽脑汁往你眼前凑的缘分!”
“娘娘,不是的。”柳闻蝉郑重地道,“是十几年前,公主殿下救了我的性命的缘分。”
晋安公主笑容敛了敛,微微蹙眉:“你还记得这件事?上次孤问你时,你说记不清了。”
“上一次的确记不清了,”柳闻蝉有些惭愧,“这些年养在深闺,幼时的许多事都记不清楚。直到那日回到书局,看见那块上马石,才恍惚记起年幼时险些在书局门口被人拐走,恰逢公主的车驾经过,听到了我的呼救声……”
她看着晋安公主,满目赤诚:“我年纪小,记不得殿下仁慈容貌,只记得马车、珠帘,还有殿下对我父亲说的那句‘既然爱如珠宝,便该时时带在身边,切莫再有一刻疏忽’。——殿下,彼时救命之恩,臣一生不敢再有一刻遗忘。”
“罢了,”晋安公主摆了摆手,“不必再说了,孤知道你记起来了!举手之劳而已,原也不打算图你回报,何必记得这么久!”
柳闻蝉擦擦眼角,应了一声“是”。
不料下一刻晋安公主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若想回报,孤这里倒正好有个差事可以给你——前阵子陆七姑娘说了亲事,孤身边
便缺了一个伴读,不如你进宫来陪着孤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