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一个从书塾放学回家的孩童,虽然在书塾里使坏捣乱,但是从没真心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过分,多严重,结果回到家里现自己马上就要被丢弃。
惊吓悔恨是有的,茫然失措也是有的,还有不可置信。
还是忍不住在想,哪里就至于这样呢?
他攥着胜玉的手使了十成的力,因为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思能分出来去控制自己的力气,但他的嗓音却是与自己钢铁手指完全相反的轻柔微颤,像害怕被惩罚一般。
“胜玉,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他还以为他被胜玉喜欢了呢。
他还想再问一次。
万一,是他听错了呢?什么还债,之类,其实是胜玉说来的气话呢?
胜玉无言。
看着他委屈茫然又有些惶恐的样子,胸腔深处某个尖细的地方一阵阵抽疼。
她轻轻地开口。
“是啊。可是,这不正是你设计好的吗。” 她曾经有一瞬间希望自己是个可以被蒙混过关的傻子。
因为她也希望,这一切都能是真的。
她付出的感情,她喜爱过的人,没有谁比她更希望是真的。
李樯嘴唇抽动两下,眸光彻底地沉暗下去。
空洞的目光中逐渐浮出愤怒,甚至恶意。
半晌,他有些轻佻地笑了下。
“所以,你一直都是装的。胜玉,你装得真不错。”
说每一个字时,李樯心口上都像是插着尖刀。
胜玉眼睫颤了颤,轻声回他。
“跟你学的。彼此彼此。”
尖刀插得更深了。
李樯嘴角的笑容反而咧得更大,带着些微的血腥气。
“在我跟前装这么久,你不嫌恶心自己吗?”
胜玉沉默不语。
她听得出李樯语气中裹挟的冲动和怒气,如炽火一般张牙舞爪着要将什么东西焚烧殆尽。
李樯放开她的手腕,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盯着定定地瞧,那双眼珠仿佛要把她每一寸,每一根毫都刻进去。
“还债?你挺会玩的啊,怎么现在不继续了?玩不起了?”
被松开的手腕还在剧痛,下颌骨又仿佛要被捏碎。
胜玉蹙眉忍着痛楚,越不愿意流露出半分软弱,不甘示弱地定定回望。
“因为觉得恶心,不玩了,不行吗。”
违心的话说出来,多少有些磕磕绊绊地结巴。
但李樯没听出来。
像是她身上突然长出刺来一般,李樯骤然松手,放开手的动作还有些害怕惊慌。
李樯紧紧地闭上嘴,全部的表情消失了,原本脸色就苍白得像旧帛,现在仿佛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李樯倏地冷静了,不敢再说什么继续刺激她,垂下眼睫遮挡着眸底一瞬间升腾而起几乎爆裂的占有欲和毁灭欲。
在这一刹那他极其想要否定眼前的现实,甚至想要把这个厌恶他、憎恨他的胜玉给捏得小小的藏起来,想找到那个可以让他拥抱会为他心软的胜玉。
但是他的另一部分又极其清醒地提示着他。
没有了,没有别的胜玉了。
他只有这一个,而他已经搞砸了。
胜玉站在他面前,就像一道最强有力的镇压符咒,凭他三头六臂,也终究无计可施。 李樯的脚步控制不住地想要后撤。
他想离开这里,好不再听到胜玉说出来的冰针一样的言词。
李樯低着头,从未有过这样的狼狈,浑身浴血在战场上被十八柄长戟同时指着咽喉时他没想过逃跑,现在却想转身奔逃。
但是又舍不得。
李樯胸口激烈跳动,左冲右撞地拉扯着,他使尽力气压下去,挖出最后的勇气开口,试图反悔。
“我乱说的。胜玉,你也当做你今天什么都没说过吧?好不好?”
他大约不知道自己的双眸此时已经被可怜和惊惶占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