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水也并非愚人,话出口便起了悔意,点头应和道,“属下只怕婚宴上有前朝旧臣,给主上徒惹争端。”
“你着相了,莫说如今的燕都城里,即便是旧朝,满朝文武勋贵,能识得我的有几人?敢认得我的又有几人?”
“主上说得是。”
再如何不被祝福的婚宴终有到来之时,因皇帝私下里提点过,荣国公府办得格外热闹。这份热闹不单纯指旗鼓喧天的仪仗,以及铺就的十里红妆,往来宾客更是座无虚席。
平日里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文臣武将们,此刻也不得不欢聚一堂,交觞酬酢之间也虚与委蛇的道几声贺。
只是这声祝贺里头,有几分祈愿,又有几分促狭就未可知了。
晏昭此刻正在往荣国公府赴宴的路上。
“点心不错。”
此时天色尚早,她午膳用得不多,看着小几上摆的糕点花团锦簇,生出了几分食欲,用手指捻起来尝了尝。外皮酥脆,咬开后里头的芯子入口即化,味道很是独特。
“庄主喜欢就好。”温五娘殷切地给她倒了杯茶,在递给她之前用指尖探了探杯壁,“马车上多有不便,茶水恐怕有些冷了,先将就一二罢。”
晏昭也没那么讲究,一口冷茶入喉,反而觉得清凉,昏昏欲睡了一路,此刻倒是精神了起来。
“五味斋是旧朝的招牌,如今在燕都重新开张。奴婢也是现与原来的口味并无二般,才做主给庄主备上。”
晏昭伸手捏了下腰间挂着的香囊,这是温五娘出门前给她挂上的,身上的华服也隐隐散着馨香,鼻尖还能嗅到那股清冷的味道。
同意温五娘跟着来燕都,是见她行事妥帖,不卑不亢,心中亦不乏要培养她一二的心思。
如今处境犹如在钢丝上行走,行差踏错一步,就是坠落深渊的宿命。无论如何,总要给她选择的机会才对。
“荣国公府到了。”
短促的敲击声将晏昭从沉思中唤醒。
她带着常乐山和温五娘下了马车,抬头往里看去。荣国公府从前庭到内院俱是张灯结彩,红色的大灯笼高悬廊上,枝桠上亦是红绸交错,就连往来行走的下人们皆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荣国公府向来人丁稀少,老国公夫妇育有二子一女。长子承爵多年,却也是子嗣不丰,独生的女儿现在也出了嫁。次女如今是宫围的贵妃,圣宠不殆。如今幼子娶妻,除了有长嫂尽心操持,得了圣意的柳贵妃私底下也添了不少,才有了这样的气派和热闹。
晏昭使人递了帖子后,被引进的却不是正厅,而是一间内院耳房。
带路的小厮一言不,温五娘却暗暗有些心惊,她抬眸看了看晏昭,见她垂下的手正无声的摩挲着,便开口道,“这似乎不是去正厅的路?”
“国公爷吩咐过了,看到明月山庄的帖子,就将来客引到里头,里面有贵客等着哩!”那小厮也机灵,见常乐山板着脸,不敢与他搭腔,只是冲着五娘笑了笑。
早在赴宴之前,温五娘便了解过荣国公府的内情。在今日的这些宾客中,既能称之为贵客,还能在内院休憩的,除了出身国公府的柳贵妃不做他想。
不等她仔细揣摩个明白,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候在耳房门口的两个丫鬟掀开了门帘,“请。”
晏昭带人走进了去,一眼就能看到坐在上身着华服的妇人。那妇人面容上的妆点虽然无法彻底遮掩住她的皱纹,但她宠辱不惊的姿态却显现出了一种无关于外貌,而是来自于她所经历的岁月而沉淀下的睿智。单就这通身的气度与风华,也并非头上那些珠宝钗环所赋予的。
匆匆打量一眼过后,晏昭顺势低下头,遮住眼内的思量。
这遭一碰面,柳贵妃心中也是暗暗咂舌。皇帝称赞她是谪仙人的消息,早就隐蔽的传了出去。皇帝特意让她安排荣国公府递了帖子,她难免好奇,想要看看这位晏庄主是如何的慈悲模样。
如今瞧上去,倒也不假。
“晏庄主勿怪,宴前将你差遣过来也是得了陛下的叮嘱。陛下说,晏庄主毕竟是受他所邀才来燕都,他公务繁忙未能尽地主之谊,今日这场宴会务必要让庄主觉得宾至如归。”
柳贵妃话说得极为体面,既解释了皇上这段时间的冷落,把她好生安抚了一番,又提到了荣国公府在皇上面前的恩宠。
晏昭恭敬朝对方行了一礼,然后说道说,“娘娘折煞在下了。”
“晏庄主也不必这般拘谨。”柳贵妃见她言语不卑不亢,一举一动也无谄媚攀附,挟恩以报之意,心里对她的评价不由得高了几分,“陛下的话已带到,本宫也不拘着你了。同是青年人,去请大殿下来一趟本宫这里,让他带晏庄主去宴席上热闹热闹。”
最后这句话是吩咐给侍奉在侧的宫女。
宫女得了主子的命令即刻离开,柳贵妃又让晏昭坐下看茶,问了些扬州府的人文景致和坊间见闻。
晏昭不善言辞,讲出来难免干巴巴的。于是温五娘主动开口解释,心里也抱着为自家庄主在柳贵妃面前增添一点好感之意,不过是家长里短的小事也被她讲得生动有趣。
柳贵妃也并非高高在上之人,新帝尚未起义之时,也是受过不少磋磨的,讲到兴处还会附和一句。几人的氛围看上去倒是其乐融融。
深秋苦寒,冷冽的风也裹挟着一阵肃杀的气息,随着门帘被掀开,搅乱了房间里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