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芍知晓分寸,于是也从不多问什么,他什么时候回来就是什么时候,她好生伺候着就是,其余的事便不是她一个妾侍该过问的,如此才会相安无事。
今年的夏时仿佛要较往年短些,虽暑热时也极热,日头底下走一遭仿佛要烧去一层皮,然而近秋时一场雨,天气便很快凉了下来,将炎热冲得烟消云散。
气候宜人起来,温芍便带着新来的那几个婢子搬了椅子,支起小桌子,在庭院中剥松子吃,风吹过有树叶簌簌,清清浅浅,静谧肃穆中却有闲适烟火气。
齐姑姑也坐在一旁看她们,她原先是不爱出来的,总是托言年老体弱,怕扰了他人兴致,便不再多走动,然而院中日月长,又有温芍得空时常常过去找她,齐姑姑的心思便也逐渐活络起来,有时听着她们小声说话嬉闹的声音,倒有几分松动,温芍每每又都来叫她,后来只略说几句,齐姑姑便也乐意出来看看。
今日这一大包松子,是温芍特意托人出去买来的,又干净又个大饱满,便大家一块儿分着吃。
温芍吃东西小心仔细,也不知是哪里养来的习惯,必要把上面的薄皮都搓干净了才吃,所以人家吃几颗的工夫,她才吃了一颗,不过温芍也从来不恼,由着她们多吃去,自己慢悠悠地吃。
后来温芍也不再一粒一粒吃了,她先把松子剥出来攒一块儿,最后才把皮都搓干净,分了一半给自己,一半却递给齐姑姑。
齐姑姑自然摆手不要:“我都多大年纪了,早就不贪这个嘴了,我知道你有心,自己辛辛苦苦剥好的便自己吃就是了。”
温芍也不多言,直接往齐姑姑嘴里塞了几粒,齐姑姑一向是不苟言笑的,能出来与她们一道坐着便已经很好,这回更是直接忍不住笑了出来。
温芍便顺势把用手帕拖着的松子塞到了齐姑姑手里。
难得见到齐姑姑笑,一旁的婢女芷荷便问齐姑姑道:“齐姑姑,这几日世子在忙些什么呀,怎么都不见人影?”
齐姑姑一时便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立即斥责芷荷问了不该问的。
另一个麦冬便大着胆子说道:“奴婢也是听外面说,北边可能出事了,所以咱们王爷又要紧赶着回去了,这是不是真的?”
她说完又看看温芍,小声道:“姨娘在世子身边日夜伺候的,想来也应该听说了……”
她们都是半大不小的年纪,比温芍还要小上一些,正是好奇的时候,自然是按捺不住的,这些都是齐姑姑掌过眼的人,倒都没有什么坏心思。
温芍闻言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然后便往嘴里又塞了一粒松子。
“好了,你们这几个丫头,成日问东问西的,”齐姑姑叹了一声,开口说道,“这如今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正是因为你们都是安分丫头,这才不知道的。”
齐姑姑肯开口,便连温芍也竖起了耳朵,毕竟她是瑞王府的人,瑞王府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她的未来,再者人都有好奇之心,温芍又不是无欲无求,一点都不想听。
齐姑姑为人处事稳重,说话也干脆利落,虽有心与她们细说了,但也没有多说。
原来北宁前些时日宫变,才暂时结束了与南朔两边对峙之势,顾昂也被召回京中述职,可谁知就在眼下这个当口,北宁国内却忽然异动,竟有陈兵两国边境的意图,消息传回南朔,震惊朝野。
齐姑姑说完话,只拿眼看着温芍,又放下手中还没来得及吃的松子仁,对她道;“王爷与世子大抵是为了此事才奔忙,还未知来日如何。”
温煦的暖阳照下来,温芍眼前便晃了晃,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双清明澄澈的眼,仿佛任何世俗之事都未曾将其沾染到。
世间琐事莫过于此,就连高洁如顾无惑也未能幸免。
温芍不禁心中怏怏。
一直到夜里用过晚膳,温芍心里还是不好受,总觉得有些闷闷的。
夏日已近尾声,快傍晚时天边便压了厚厚的云层,黑蒙蒙的,只是就这样压着也不下雨,远处隐约传来隆隆雷声,更是使人憋得慌。
温芍坐在窗下绣一张帕子,她从前是做粗活的,所以这些细致的事做得并不好,新来的麦冬女工不错,温芍有时便跟着她学一学,自己也琢磨琢磨。
窗子被她打开得大大的,风已带有潮意,所以吹在身上并不如白日里那样舒适。
更有厉风卷过,不仅烛火摇曳,连烛台也晃了两下,霎时又雷声轰鸣,温芍连忙放下手中绣品,先稳住了烛台,又立刻将窗子关上。
然而随着窗子关上的轻响声,不远处又有门窗开阖的声音传来,温芍疑心是风吹开了他处的窗子,便从榻上跳下来,探头去看。
昏昏烛影中走来一个清癯颀长的身影,温芍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顾无惑回来了,方才是他进门时开门的声音,因着外面又是雷声又是风声的动静太大,所以她并没有察觉到他回来了。
温芍想要上前去,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方才从榻上下来时竟是赤着脚的,可顾无惑却已快走到了眼前,她又赶忙转身回去匆匆把鞋穿好。
顾无惑走到她身边,直接坐到了榻上,温芍眨了眨眼,问:“已经有些晚了,世子可要洗漱?”
只见顾无惑揉了揉额角,然后食指轻轻向上摇了摇,温芍便立刻会意,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天气马上就转凉了,以后不要匆匆忙忙的,鞋也不穿也出来。”顾无惑道。
温芍抿唇笑了笑,忽然有些窘迫。
他待人总是这样好。
小几上的青花瓷碟中堆放着一些松子,顾无惑见了便抓了一粒,温芍“哎”了一声,他的动作不由一顿。
“怎么?”
“这是奴婢自己吃的……”温芍说了又觉得不大对劲,连忙补了一句,“世子若是饿了,奴婢给你拿点心去,或是想吃什么,奴婢让厨房去做。”
顾无惑修长的手指已经剥开了那粒松子,行云流水般地送入了嘴里,他吃东西时一般不说话,即便是一粒小小的松子,也等到咀嚼完咽下之后,才开口道:“我吃了你的东西?”
“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温芍见他果然想茬了,急忙解释道,“这是奴婢吃了剩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说完,索性便要下去重新给顾无惑拿早就备下的点心,顾无惑却拦住她;“不必了,我有些累,吃不下。”
温芍便又坐回去,她瞧着顾无惑又去剥松子吃,便也伸过手抓了一些,就随手拿了那张绣了一半的帕子绞了多余的针线,剥下松子仁便放在上面。
白天既已从齐姑姑口中得知这几日发生的事,二人一时对坐着又无话,温芍便问道:“世子近来是为着北宁才如此操劳的吧?”
她问了这个,顾无惑倒也不惊讶,反正是南朔上下皆知的事,并不足为奇,想来温芍也是从哪里听来的,于是也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也确实为了此事一筹莫展,又不能在父亲面前表露出来,更是无处纾解。
顾无惑抬眸,只见对面的温芍挣垂着头,认认真真地剥着手上的松子,黄橙橙的烛光打到她的侧脸上,像是素绢上画着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