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河宴沉默了一息,点头默许。
他轻轻握紧了她的手:“东北角有个水池,那里有水。”
佛教里许多仪式或祝祷,起势就是净手,所以干净的水源对弟子的修行十分重要。有活水就引活水,没有水源就挖井筑池,反正水潭子必不可少。
藏经阁的水池,就是后世修缮时,另外接的,好方便住持与长老们抄经前焚香净手。可唯独没想到,它有一天还得用来洗眼睛。
从窗口走到东北角,有一小段距离,中途还得绕开几个书架。
了了牵着他,走得分外小心。最后,也不知道是她紧张,还是彼此牵着手温度传导过热,她还出了些手汗。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手,往裤腿上蹭了蹭,再重新牵住他。
“怎么了?”裴河宴问。
“我出汗了。”
裴河宴的掌心里有薄薄的茧子,触感温厚,和她常年握笔留下的感觉不同。
不过……他们本来也不同。他手指修长,光是手掌就比她大了不少,虚虚一握就能将她的手整个拢入掌心中。不像她,只是刚好够用而已。
裴河宴察觉她似乎在做对比,等她的注意力不在手上时,才问:“对比出什么了?”
了了才不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瞥了眼他掌心的手纹,随口说道:“看你掌纹比较乱,都说掌纹乱脾气不好,但你和老了好像都是例外。”
她把裴河宴牵到水池边,四处找了找:“这里好像没纸巾。”
“不用这个。”裴河宴用手触碰了一下洗手台,在了了到处找可以擦洗的绸布时,已经拧开了水龙头,用水冲洗眼周。
他眼里迷了沙尘,清洗眼部不过是为了避免二次受伤。眼睛里的异物感仍是靠眼球活动才得以缓解。
他再睁开眼时,正对上了了专注的眼神。她站在他身侧,微微弯着腰,眼神关切:“好点了吗?”
裴河宴再次闭了闭眼,有些想笑。
她现在表现得一本正经,就好像刚才牵着他又摸又捏的人不是她一样。
“没事了。”他又冲了一把脸,旋即,用手背随意地抹去了下巴上积攒的水珠,转身看她:“回吧,不然赶不上斋饭了。”
他整张脸都在往下滴着水,水珠从他的鼻梁下滚落,划过唇珠与下颌,令他那张平时看上去总是生人勿近的脸鲜活了不少。
尤其是嘴唇。
水珠划过时,像极了依附着绛色花瓣的冬霜在阳光下融化,逐渐变成剔透的露珠,被他抿入唇瓣之间。就犹如一出,香艳欲滴的初蕊图,冶艳馥郁。
了了舍不得移开目光,眼神几乎□□的凝视着他。
前有女帝啻蛮痴迷无宴法师,后有昭和公主痴情高僧拂宴,若是他们都长成小师父这样,也就不难理解了。
搁谁谁受得了?
了了恍了一会神,好险没被现。见他已
经转身离开,小跑了几步才勉强跟上。
裴河宴重新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全部关好后,带着了了一起下楼:“明早十点就要出,你自己定好闹钟。我让了无来接你,到时候山门处汇合。”
“你不和我一起吗?”明明就住在隔壁。
裴河宴回看她:“我明早要去方丈院里坐香聆训,不和你同路。”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是你想跟我一起?”
啊?
了了头大,这不好吧。
她正琢磨着怎么婉拒,抬头时见他唇角微勾,低头浅笑,摆明了是在戏弄她玩,顿时噎得眉心一撇,轻哼了一声,小跑着甩下他去画廊下拿回工具包。
裴河宴落后她几步迈出藏经阁的大门,远处的天色像是小宫娥打翻了烛台,在云海上倾倒了一片火焰,云霞如被烧燎的丝绸,如羽织般弥散至整片天空。
他想起了了在洗水池前看他的眼神,也似这炽焰般,燃烧不尽。
他驻足停留了许久,直到钟楼钟声响起,惊起鸟雀,他方才回神,转身握住门舌将大门关上。
落门锁时,裴河宴低头望了眼掌心,他的掌纹乱得和他的心一样,无从整理。
——
入夜后,了了早早躺上床,准备补觉。
寺里的僧人作息规律,起得早,睡得也早。最后一拨撞钟声结束,寺内的喧闹瞬间归于平静,只余夜风偶尔潇潇。
可今夜连风都刮得十分懒散,一阵疾一阵缓,连遮月的云都没能吹散。
了了躺了会,没睡着,又爬起来趴在墙角,仔细听了听隔壁的动静。
她和裴河宴并不是同时回来的,方才钟停后,她才听到关门声,旋即便是在屋内走动时的脚步声以及物品移动时出的声响。
这会,似乎是睡下了,彻底安静。
了了轻叹了口气,颇觉无趣地躺回床上,闭眼睡觉。
这两日,前一日舟车劳顿,后一日寺里打更,一直睡睡醒醒,休息了个稀碎。明明身体已经疲惫至极,本该好眠的夜晚,她却连一丝睡意也没有。
她翻来覆去,在月光拨开云雾照入室内时,终于潜入了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