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武士们齐声应道,话音坚硬如铁,充斥着苍鹰孤冷的血性!
烈夫诌下马,皮靴踏上草地,从骑军越过沃姆河到攻陷贺兰部大寨,这位风原铁骑的大统领才第一次真正踏上楁索沃平原的土地。
身后的骑兵纷纷下马,拱卫四周。
他缓缓弯腰,拾起一支插在大帐门前的铁箭,抬头望向高悬于夜空之上的冷残月,他感觉眼帘里不断有火星升起,比夜空里的星辰还要明亮。
在他的身前,帐篷林立,偶尔还能在间隙中看见立起来的赤澄大旗缓缓倾倒;而在他的身后,火光冲天,残墟中燃起的木屑化作火星飘上半空,俨然一幅炼狱的景象。
贺兰部的主君大帐直面向火海中的部落,静候着征服者的到来。
马蹄声渐起。
烈夫诌静静地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支铁箭。
身后的武士们齐刷刷地半跪在地,他听见了膝盖陷入草地里的声音,却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座大帐,聆听周遭此起彼伏的嘈杂声。
那是分不清方向的马蹄声、弯刀相接的金铁音、武士的呐喊和即将沦为奴隶的人被拖曳在草里的声音,这些嘈杂的声音构成了一张线条混乱的绘图,而这正是他所迷恋的——战场。
马背上的武士们一跃下马,烈夫诌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脚步,他很清楚是谁来了,嘴角止不住地勾起几分。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两位武士摘下面盔,并肩而立,眼神里充斥着冷月的光泽。
他们看着面前高大的主帐,无声地笑了起来。随后,他们的喉间开始颤抖,出低低的声音,再然后,声音越来越大,竟由浅入神化作一阵大笑,酣畅淋漓的大笑。
就像是干堌荒漠里濒死的旅者,在枯死前最后一刻跳进了绿洲的淡水湖,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能穿越茫茫荒漠,人们讥讽着他们的蓬头垢面,最后却只能站在远处遥听着他们站在绿洲湖畔上的笑声!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甚至不远处挥舞弯刀的骑兵们也放肆地笑了出来,他们的笑声穿越了火海,穿越了原野上疾驰的青马,最终在溃逃者的耳畔回荡。
“终于能提着刀走进这座大帐里了。”科隆真一手压着大统领的肩甲,忍不住感慨道,“还记得我当了主君后第一次来到这座帐子,周围挂满了中洲名贵的锦缎,里面遍地都是玉器和黄金,真是让人忍不住沉醉啊。”
“主君。”烈夫诌终于想起还未行礼,就要跪下。
“不必了!”科隆真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烈夫诌目光一滞,弯曲的膝盖竟被一手拉直,感觉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一样。
“您还会沉醉于丝绸玉器?”烈夫诌回过神,笑容更甚,“我怎么记得您真正喜欢的是那些刀剑,中洲商人带来的玉器和织布您一眼都没瞧上,反倒是盯上了他们的护卫?”
“照你这么说,若是一个穿戴玉饰的女护卫,我岂不是当场就走不动路了?”科隆真笑着说道。
“您不怕诺塔纱细君知道您说的这些风流话?”烈夫诌压低脑袋靠近说。
“怕什么?”科隆真向后侧着脑袋,嘿嘿一笑,“诺塔纱放在我身边的眼珠子早没了,我把那两个小子派出去随骑军搜帐,这里也就剩你了。对咯,你可得管好口舌,咱们可是打了胜仗的,不要一回去就让我吃瘪!”
“行行行,我不说出去。”烈夫诌低低笑道。
“我记得,这是你第一次踏上贺兰部的土地吧?”科隆真问道。
“是第一次,不过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烈夫诌用力在靴底的草地留下脚印,“这里要么一直是我们布兰戈德的草地,要么就是我战死在了其他地方,回不来……”
“想远了。”科隆真拍拍他的肩膀,“喜欢的话,就活着回到这里。”
烈夫诌摇摇头,眼中的冷光一闪而逝,“当年我是在沃姆河北岸看着牙提尔远离家乡的。贺兰部的人让牙提尔骑上一匹瘦脱相的老马,整个队伍头也不回就往南边跑。他们不许我们跨过沃姆河,却让我们看着自己的王子拼命想要追逐那支马队。在那时,我就想着,总有一天要踩着贺兰部的尸体跨过这条河,总有一天,我会亲眼看着牙提尔殿下骑上我部最健硕的青马,在原野上鞭杀贺兰部的族人!”
科隆真沉默了一阵,随即问道:“为何后来没有与我提到这件事?”
“我以为牙提尔回来后会向您提起这件事。”烈夫诌垂眼看地,“我没想到他居然什么都没说。”
“他是很要强的孩子,孛雷卯也是如此,他们两人回来后都没怎么提到在贺兰部的经历。”科隆真释然一笑,“不过,倒也称得上是一番历练。”
“二位王子都是骁勇的武士。”烈夫诌沉沉地说:“相比起来,贺兰部用来交换的……穆塔的私生子,看上去就和个废物一样,懦弱、贪婪、无知。”
“那个小家伙吗?”科隆真眉头一紧,“他倒是经常和阿努拉待在一起……”
话音戛然而止,并肩的两人忽然都沉默了,像是话语中不经意间提及到了某种禁忌,唯有沉默才能缓和此刻的凝重氛围。
沉寂的风鼓吹着火海。
“一起进去看看?”良久,科隆真突然开口问道。
“好!”烈夫诌如释重负,快步上前一手铁盔伏胸,一手高撩起帐帘。
科隆真微微一笑,揽着他的肩膀,高声对身后的武士喝道:“来两个人把帘子扶住了!”
武士们连忙上前左右撑开帐帘。
“这……”
“哪有让我们的大功臣亲自撩帐门的道理!”科隆真瞪了烈夫诌一眼,后者无奈地笑了笑。
帐内一片漆黑,科隆真与烈夫诌刚走两步便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