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马北草原,同样阴云密布。
莫尔湖畔。
黑袍的人牵着马缓步而行走,腰间佩剑左右摇晃,频率与步伐一致,在岸边留下一串齐整的靴印,但很快就被覆盖。
他凝望向湖心,目光深沉像是游湖的旅人般孤独,但身后却有十几人跟随,似乎是他的拥趸。
远方云聚影丛,灰茫茫的天映照在湖面上,描绘出一幅荡漾着灰色涟漪的画卷。可湖面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阴沉,湖心一片皎洁,宛若月华尽数的倾洒,浓云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光似乎被大地上的镜面悉数吸收,为原本青灰色的倒影增添了光泽。
忽然,镜面泛起涟漪。
似雨点,又或是其他什么惊扰了这片宁静。
黑袍的人身形一顿,扯着战马靠近湖面。
侍从们戴茅蒲、身披蓑衣跟在他的身后,其中一名青年靠近了他,捧着叠好的茅蒲蓑衣,低声询问:“先生,天已经沉下来了,还是先将雨具披上,免得淋湿了身子。”
“你有在草原上淋过雨吗?”曹孝元笑着回头。
“没有。”蓑衣青年轻轻摇头。
“不想试试吗?”曹孝元伸手摘下他头顶的茅蒲,满眼笑意地道:“在北6,想见到一场雨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六月七月时是草原的雨季,虽说雨量很小,但一下起来,整片草原都会……”
话音一止,青年抬眼看去。
曹孝元顿了顿,又重新将茅蒲盖在青年头顶,“算了,等你见识蛮族人的骑军,你就明白了。”
“先生想要我明白什么?”青年轻声问。
“你会喜欢雨天的。”曹孝元神秘一笑。
青年垂眼低应,又抬头望向天空,先生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这是他在幽北就已经知道的事情,现在到了北6,这片陌生的环境,先生的话就更加沉重了。
曹孝元看着青年抬望天的模样,嘴角轻咧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
雨,是天空赐予中洲人的盾啊!
作为一个自小在幽北长大的人,他在少年时期就经常随商队前往关外的马市。
在那一段时期里,他曾无数次见到蛮族的大马从身边掠过,蛮马健硕神武、四肢修长,能够适应各种恶劣环境,一天只需要喝一次水,随意挑选出一匹来,其耐力、度都要远胜过中洲骑兵的军马。
纵使是两百年前尚处于鼎盛的大虞,也只能依靠冀北的强弩和黑旗铁甲在远处牵杀蛮族的骑兵。那时的大虞帝国立国堪堪五十载,各地诸侯与上京皇族群策群力,集九州之军,倾一国之力北伐蛮族。同时,北6陷入内战二十余年,各部族的男人还没女人一半多。
因此,中洲的军队才能罕见地深入草原腹地,正面击溃北6各部的骑军。
但,这仅仅只是个例。
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中洲都处在守势,就连统一中洲诸国文明的大祁赢帝都要举国之力,修筑北境边关,以御蛮骑南下。
何况后人?
翻开历史的书页,可窥一现象。
即,任凭中洲的王朝如何昌盛,都无法找出一支能与蛮族骑军对冲的军队。这是文明类型所决定的,就算是给中洲人上万匹雄马,也无法在农耕社会训练出一支来去如风的骑军。
没有环境,更没有人!
因此,在中洲浩如烟海的文典字录中,“蛮”字不仅仅只是野蛮,也是力量的象征,力量才是野蛮的基石,中洲诸帝无一不对“蛮”嗤之以鼻,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一支如同蛮族般神勇的骑军。
曹孝元曾遐想过,如果有一天,蛮族人打通了北6的关隘,那中洲该用什么阻挡这股铁马洪流?
纵览全境万物诸事,无非是铁甲强弩、高坚城池和阴诡奇谋。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蛮族人迟早会锻造出足够多的铁衣,他们会绕过坚固的城墙直扑中洲肥沃的土地,至于蛮人不擅长的奇谋战阵……当蛮族大马冲入军阵时,任何战阵都无法阻拦他们的弯刀。
这个问题……
直到,他前往上京城的兵策府研修战法时才现,原来中洲历代名将们早已为此做足了准备。
其中,最令他开拓眼界的是一本名为《将心》的兵书,出自祁朝太宰百里骞之手,其中卷二的兵势篇中有一段写得极好:
“夫行兵之势有三焉: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天势者,日月清明,五星合度,彗孛不殃,风气调和;地势者,城峻重崖,洪波千里,石门幽洞,羊肠曲沃;人势者,主圣将贤,三军由礼,士卒用命,粮甲坚备。
祁将者,仗山关以御北蛮,倚沃土以备战需。善机于变形,巧于设伏,是为地势之军;北蛮夫,居无城郭,诸水草而生,势利则南侵,势失则北遁,原野广碛,足以自卫,蛮骑骁勇善行,日倍于祁兵百里之步,虏猎自养,愈战愈勇,是为人势之军。
祁得地,蛮得人乎,然天势何落?
故边守之道,需避人势,据地而守,顺天乃行。蛮战多骑,则疾争地利,可引江河之水,陷蹄于沼,此为一战;
雨势起,九州壤稀,遇水则化,蛮骑难行寸步,则当顺流击之,此为二战也。”
书毕。
仅仅是指一段古智之言,便道明了蛮族骑军入关后中洲人的应对之策。
蛮族的战马高大健硕,却也更加沉重。
而当中洲雨季来临时,大半的中洲土地都泥泞不堪,草原人的“腿”也会被锁死在宛若沼池的大地里。
中洲的土地可不像北6草原那般紧凑有力。
念及此处,曹孝元拍了拍身旁的战马,粗糙厚实的感觉溢满掌心,心中莫名安宁了许多。
古人之智,几乎让中洲的军队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他们敢与蛮族人合作的底气啊!无论是马市交易,又或是现在,中洲的野心家们不断地为北6的雄狮增添羽翼,但同时他们都坚信,囚笼里的狮子永远都飞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