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姆鄂草原,马戈河南岸。
营门前,人头攒动,狮旗林立四方,旗面狮瞳似乎有暗红色的流光溢出,随着飘动的燎光不断闪动。两匹雄壮的黑马拉牵着一架四轮马车,锦袍的北庭近侍策马护卫左右。
马戈河帐的铁游骑已经在营门口等候多时了,直到马车越过营门,骑军中才有骑队6续切出,率先奔向南方。
马车出现,也就意味着可以出了。
漆甲黑面的铁游骑催马而来,近侍们扯着缰绳向左右分开,让出了一条通往马车的道路。
“汗王。”黑甲的骑兵缓缓迎上马车旁年迈的武士,面盔下传出厚重的声音,正是可戈将军。
“都安排好了吗?”汗王面无表情地道。
“是,我们在这里留下了两千铁游骑负责护送马匹和族民,也安排令骑加急返回大寨,调集两万奴隶即刻启程来收拾这边营地里遗留的帐篷和其他物件。”
“那就出吧。”汗王点点头。
“是。”
可戈应了一声,冲不远处的三位铁游骑统领摆了摆手,三人心领神会。
随着手势落下,军令击鼓传花般传向整支骑军,营门外顿时黑潮翻涌,喊喝声此起彼伏,铁游骑与北庭近侍乱中有序地向南开拔。
军中的巡骑四散开来,一马当先奔向归途中的高坡。
这是一种行军习惯——探路,蛮族骑军在行军时往往会派出小股精骑,先行查明前进路线周围的情况。
原野的高坡是最佳的观察位置,能够了望四面的一草一木。
“是有什么事情要生了吗?”可戈再次靠了上来,低声问道。这位铁游骑的大统领在得知要立即归寨的命令后,是一刻也不敢停息,从午时开始安排诸项事宜,直到现在他才有机会询问起具体的情况。
汗王沉默了一会,微微摇头,“科隆真选在我们游猎的时间反叛草原大会,肯定还有后手。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能做出如此决定,一定有什么原因是我们不知道的。游猎的时间我在半年前便向各部函。如今想来,科隆真至少都已经谋划了半年之久……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我没注意到的。”
“后手吗?”可戈喃喃道。
“草原的土地和奴隶还远远没有分完,我们六部在明面上也没有不可扭转的矛盾,科隆真为什么会反?”汗王看了他一眼。
可戈沉吟一阵,眉锁忽然一松,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道:“那个孩子?”
“孩子?”轮到汗王皱眉头了。
“有骑长与我说,科隆真的儿子昨夜一刀就将一名冲锋的武士斩落马下,我本来只是把这事当作笑话来听,但……昨夜负责巡守金帐的武士都是这么说。”可戈犹豫一阵,“我在篝火大会上见过那个孩子,瘦小得像只绵羊一样,怎么可能有那样强劲的臂力?”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汗王挥手打断他的话,“他在把我部武士斩下马之前,还杀死了两个乔装成北庭近侍的外族武士。”
“啊?”可戈顿时愣住,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画面,羸弱少年挥刀劈砍,直面比远比自己高大的蛮族武士。那画面就像是一只羔羊把绵软的蹄子踩压在雄狮的身上,用食草的细齿咬开狮子的喉咙。
绵羊杀死雄狮,或是恶狼?
“你知道他用什么武器杀死那两名武士的吗?”汗王问。
“什么武器?”
“没有武器。”汗王冷笑一声,“他徒手就把两个武士打死了,一各整只臂骨被打碎,另一个腹部被开出拳头大的血洞,就像是被一根木棍捅穿的伤口,但我们翻找过了,周围连一根带血的棍子都没有。血都在他的拳峰上!”
“这……”可戈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手掌不自觉摸上腰间的刀柄。
汗王忽然叹了口气,悠悠道:“别忘了,他身上流淌的是科隆真的血,草原的雄鹰可生不出绵羊般的儿子!”
“他对您出手了?”可戈杀气一现。
“我?”
“如果他真的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科隆真不会让他出现在这里的,除非……他冲你来的。”可戈虚手比刀,目光一瞪。
汗王愣了一下。
“可他真的没有半点蛮族人的模样。”可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眉头又锁在了一起,喃喃自语道:“那孩子就跟阿木尔一样,安静得像只羔羊,这怎么可能呢?”
汗王回过神来,拍了拍可戈的肩膀,“你难道忘了,那个时候的科隆真也像这孩子一样,安静得让人觉得没有一点野心,蛮族人的野心是连豺狼都闻得到的啊!直到他把布兰戈德主君的头颅砍下,我才感觉到他的野心,就算他的几个哥哥不杀他,他也会杀了他的兄长们,因为他从来都不只是为了活着,而是要活着坐上那个位子。”
可戈沉默不语,他从汗王的声音里听出了遗憾的情绪,但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汗王会为自己的敌人感到遗憾。
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在汗王遇见他,要他追随之前,就已经和布兰戈德的主君科隆真相识了,但两人之间的故事现在已经没人再提起,或者说是没人知道了。有时,狮子般的男人会在闲暇时也曾说起过自己的过去,回忆之余也不忘感慨过去经历过的艰辛,可……他自述的往事里,却总让人觉得缺少了什么。
可戈好像明白缺少什么——狮子的雄心成长的经历啊!
汗王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在年少时是如何与科隆真相识的,又一起在阿勒斯兰部里经历过什么,从来没有。可戈只知道,他们曾是好友,又一起流浪过草原,最终回归各自的部族。
两人沉默了片刻,彼此各有心事。
马蹄声渐起,杂乱却又饱满,让人听着完全生不出半点厌倦。
“对了,那个布兰戈德部的青年呢?”良久,汗王想起了另一个布兰戈德的少年,“就是徒手杀了一头熊的那个。”
“已经派人绑起来了,就在骑军里,科隆真的儿子也在。”可戈目光扫过身侧的骑军,辨清了各骑队所在,最终指向一处,“在那边。”
汗王循着看去,却只有尘烟和一片漆黑的军潮,他默默地收回目光,沉寂了下来。
可戈也收手,安静地策马护在汗王身侧。
骑军的行军度并不算快,主要是因为阿木尔的车厢,就算有四匹伊姆鄂的黑马交替牵运,也无法达到骑军正常的行军度,护卫的武士们也都百无聊赖地交谈起来,骑队内、各骑队之间有说有笑,全然没有人顾及到阴云下掠过的山鸦。
行军许久,走了几十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