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开!”
两匹黑马并驾齐驱,铁游骑在马背上发出厉沉的吼声。黑马后牵着两根粗绳,燃起的火光顺着绳子的方向飞速爬满整片阴影,一座方正的车厢从火幕中切来。
可戈猛地抬首,正要扶起平躺的汗王。
“别动!”颜萨姆快步上前,喝住了他,“汗王伤势极重,不能将他扶起!”
“这……”可戈顿时定在原地,冷汗紧紧贴住背部。
“夜鸦!”颜萨姆忽然大喝一声。
环绕的骑军静滞片刻,有牛皮靴踩在草里的唏娑声,铁游骑里顿时出现一阵骚动,只见四方不断有黑甲漆面的武士从黑马群里走出,约莫十人。
可戈惊讶地看着这些铁游骑的骑兵,不对,应该说是铁游骑中的夜鸦。
这是铁游骑的大统领第一次知道在他的武士里竟还有夜鸦的存在,他以为夜鸦武士在被选中之际就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悄无声息地从铁游骑中被剥离出去,没想到还会有夜鸦留在军中。
“把汗王交给他们吧。”颜萨姆说。
可戈沉默片刻,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光下汗王模糊的脸,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他没有理由拒绝颜萨姆的提议,现在这支军队里,恐怕也就只有他们夜鸦武士还懂得医术是什么了。
夜鸦与铁矢都是铁游骑的精锐,两者的区别在于,铁矢武士的一生都专精破阵,而夜鸦武士则是百艺皆通。上至天相地略,下至修衣烹制,夜鸦武士皆有涉及。他们被牧人称为阿勒斯兰的影子,无论是吃羔喝酒的圆帐贵族,还是游荡在深夜的邋遢汉子,都有可能是一名夜鸦。
在草原上,蛮医是一个受人敬仰的职业。
因此,在很多时候都需要夜鸦去扮演一位医者以达成某些目的,这就是他们必须具备特定医术的其中一个原因。
“拉住它们!”颜萨姆又喊。
夜鸦武士们奔上前去扯住黑马和车厢,他们被震退,但又迅速贴近,直到滚动的车轱辘彻底停歇。车厢就停在可戈身旁,厚重的黑影将他们覆盖,夜鸦武士们打着火把上前,从可戈那绷紧的环抱里将奄奄一息的老人架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颜萨姆只感觉心头微微一震,他没有看向汗王被火光虚掩的面庞,而是看向了那个瘫坐在草地上的男人——铁游骑的大统领。
连风都吹不进去的铁盔深处,颜萨姆好像听见了那一片死寂中有水滴落下的声音,他只觉着他们像是草原里从小到大的兄弟,弟弟看着奄奄一息的哥哥,独自在深夜的帐子里啜泣。
他记得汗王曾经说过,如果他不是汗王,可戈不是部族的大统领,那他们两个人一定会成为草原上最好的异族兄弟。
颜萨姆忽然笑了,他想到了这样一句话——“草原的男儿从来不会落泪,能从他们脸上流出去的一定是鲜血和汗水。”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说的,也许是想要讨姑娘们开心的蛮族汉子在放牧时豪迈地大喊,而他恰好路过听了进去。他突然感觉鼻子一酸,眼眶竟然开始湿润了起来。
“去他吗的血和汗水。”
连一个异族的蛮族汉子都在为他的主君流泪,而他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颜萨姆背过身解下面甲,皮革环绕的手背擦过眼角,可泪水仍决堤般涌出,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没有人会笑这个在战场上流泪的武士,所有人都沉默着。
颜萨姆只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清楚汗王的伤势,已经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个铁一样的男人好起来了,撑起阿勒斯兰天空的支柱就要倾倒,而他们却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铁游骑的大统领已经想好了未来这支骑军该由谁来指挥,而夜鸦首领也将继任者的名字告知了汗王,但唯独未来的汗王,没人知道会是哪位阿勒斯兰的王子继承。
北庭宫,很可能要出现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所有人都会接近,就像是闻到腥味的野兽,趋之若鹜。
远方,马背上的老人默默地流泪,在他的身旁,青马黑袍下不断传出呼唤,但老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什么没能听见。
“阿爸……”武士怀中的孩子嘴角微动,声若蚊颤,武士听不见孩子的嘀咕,他正凝望向车厢前缓缓挪动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