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之二的补赀,蘧氏子弟迟迟不兑现。倒不是有意拖欠,盖人多心不齐,敛不上来也。
戛玉似已忘了这回事。
惟独山替她着急,暇时拿了名单,一个个地约谈,苦口婆心地催劝。他是蘧家nv婿,位尊望重,有义务关心妻族的和睦,为之调停纠纷。是以虽奔走得过于积极,无人说闲话。
终于,欠赀敛齐,喜滋滋上门来交付。没有邀功的意思,只想叮嘱她,如今坐吃山空,往后用钱慎重些。
老一辈的蘧氏家仆多已凋零,新一代的大多投奔别宅。惟有那些路都快走不动的,被戛玉收留在荀宅养老。都是看着独山长大的,相见时,尊重中透着亲热。围着他嘘寒问暖,还自作主张地留饭。
戛玉一听就笑了,“咱们如今的庖厨,手艺能待客么?连我自己每日都是混个酒饱。”
独山觑着她,道:“你今日倒是很清醒。”
戛玉叹气,“新被罚了俸,没钱打酒了也。”
齐朝规定,在京五品以上命妇,每十日到西苑清修院起居皇后一次。自从中g0ng不再见戛玉,她便索x不朝了。彼时她是宰相夫人,无人同她计较。此次回京,不识时务地继续躲懒,被礼部抓住严办,荀郎罚俸一月,她自己罚俸三月。经济雪上加霜。
独山劝道:“天子大兄这几年,脑筋绷得很紧,最忌讳两种人:一是不敬中g0ng者,二是不敬太子者。你本来就有‘前科’,还没了跋扈的资本,往后老老实实起个早,也去点个卯吧。钱囊吃亏的苦处,不br0u身受刑差多少。”
戛玉想了想,笑道:“唉,你此言形同劝酒。”
独山扬眉以询。
“说得我满心是愁,只待酒浇。”
言罢,戛玉拿出一枚金叶子,交与适才留饭最勤的老媪,“去街口胡肆市一些烧羊r0u、薄叶饼。”又命管家,也即她的r兄段洛产,“再开一坛阿婆清,把甜柿子装一盘来。”
次日,独山再登门,阍者不纳,转交他一张小笺:情义不改,绝交三月。
又是这样,独山心想,这是烦难事已解决,暂时用不到我了。从前至多绝交一月,而今竟延长至三月,可见她出息了,或者是骄狂了,以为自己可以独自应对一切了。
当然了,戛玉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已经被她欺负了半辈子,到此时,怨都无从怨起。
独山即使不劝,戛玉也只好低头。已罚过俸,再不起居皇后,就是公然与天子作对了。荀郎贬官,夺职,乃至入狱,都是有可能的。想到他远在易州,正值盛年,却无法施展抱负,心中必定苦闷,自己吃一点儿苦,就像是在陪他,反而觉得荡气回肠。
共富贵是r0ut享受,共患难是jg神享受。
自从抱上酒瓶,戛玉觉得吃苦也不难。每逢不顺心,就饮上几盃,逃到醉乡去。天家的威权、小人的势利眼,都进不去人的醺梦。
独山有若g眼线,跟踪戛玉的行迹,不是为了t0ukui,只恐她遇到烦难,好及时施援。
二月初,一场雨夹雪后,道路泥泞。按照旧例,应当免起居的。然而,天子并未有明诏,像戛玉这样有“前科”的,就负担不起怠惰,仍勉强出门。回来时,车轴折断,坏在当道。
戛玉下来查看,一时半刻是修不好的。过往车马上,已经有人侧目议论奚笑。困顿于此,她觉得不能忍受,出钱付与驭夫,吩咐:“你们想办法吧,我步行回宅。”
荀宅距离东g0ng门,约有五里。她自信t健力足,可以跋涉。
驭夫与婢媪纷纷劝阻。
她稍稍调高了裙脚,双手笼袖,不顾而去。鹿皮小靴桩高、防滑,走得倒是平稳。
雨雪后,空气寒冽,日光清和。
起初,并不觉得累,反而越走越兴高,心情好转,像烂泥中长出的亭亭芰荷。
独山得报,急急驾车来寻。见她坐在一间梵寺门外的阶石上小憩,问:“足痛吗?”
她点点头。
独山单膝跪下来,替她除了靴查看,磨出的水泡破了,脓血将足掌与帛袜粘连,顿时心疼得哽住呼x1:“你看你,明知会这样——”
她笑,“我起先并不知。”
独山再问:“很痛吗?”
她还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反而觉得他小题大做,“是有一些,也不至于痛si。”
独山半晌无语。
她问:“你憋着什么话?”
独山吁口气,道:“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你选错了路,嫁错了人。”
合合和永永——独山的双生nv——是太子觯的堂姊。每日上午到仁智院,与义府兄妹一道,陪太子读书、玩耍。
这一日近午时,她们回到上yang0ng踯躅院,恰见裘夫人海市娘辞出。行礼后,只有合合肯答对裘夫人。永永惟默然,连裘夫人专门问她的问题,也用眼神转抛给合合。
合合抱歉道:“我妹妹最害羞。走到哪里,都是我当她的发言人。”
裘夫人不禁看了永永一眼,道:“这就是孪生的妙处,两个人好似一个人,什么都有商有量,有人分担。”
裘夫人去后,永永哼了一声,“她一定以为,我和阿角一样,是痴娘。”
合合笑道:“风闻外间语,近来宗室里,学阿角是时尚,不止西苑皇子慢言少语,连岐宅、薛宅那些个饶舌的子弟,见人也只是一揖,少动唇齿,以示高贵。”
永永道:“然而,我只是讨厌她。”
合合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永永用下巴一点海市娘的去向,“每次她来过,嬢嬢心情都不好,简直是枭鸟入宅。”
合合沉默片刻,道:“嬢嬢心情不好,她不是本因。”
永永却道:“两个都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