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像是被烧红的铁钳刺入耳膜里,江律疼得都快要听不清声音了。
赵医生又重复了一遍,“别磨蹭了,再晚一点,你可能就见不到你母亲的最后一面了。”
“吧嗒”手机从手中溜出去,坠落在地,但因为地上铺着地毯,预想中的刺耳碰撞声并没有传出来。
江律的脸色苍白,眼神凝滞。
管家看着江律的脸色,急忙问:“怎么了?”
“我妈……病危。”短短的几个字,就好像耗尽了江律全部的力气。
“江先生,我马上派司机送你去医院。”管家什么事都见过,他不慌不乱,把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江律目光呆滞,“谢谢陈伯。”
管家弯下腰,把手机捡起来,递给江律,“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您节哀顺变。”
江律什么都听不清了,他的耳膜像是被泡在咸涩的咸水里,只能听到海水翻涌时的浪花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永无停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的。
医院的抢救室里,躺着一个面色白得不像话的女人,她的额角浸着冷汗,脸上戴着鼻氧,她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透明管子,她身上的病号服,很宽,包裹着她的瘦弱的身躯。曾经的周韵,是巷子里的“美人”,光是她的追求者就能排到几公里开外,如今的她,不再美丽,不再漂亮,她只是一个将死的普通女人。
江律靠近病床,在周韵的身边蹲下来。
他想碰一下周韵,却不敢,只能把手垂在身侧,很轻地喊了周韵一声,“妈。”
“小律。”周韵还有意识,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转眼间,你就长那么大了。”周韵像是在回忆,嘴角牵着笑意,“你是早产儿,刚出生的时候,很瘦,很小,躺在保温箱里。别的小孩刚出生,又黑又紫,脸上是皱巴巴的,你不一样,你的五官也跟妈妈一样好看,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夸你长得真俊俏,长大了,肯定也容易讨媳妇。”
“后来,你满月了,医生说你的身体很健康,不用再住保温箱了。”周韵说着,眼角淌着泪,“我那时候还没有稳定的工作,存款也不多,就带着你,住在廉租房里。我们的条件不好,你又一直生病,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你的身体也很争气,越来越好。”
“你小学就进了学校的篮球队,身体素质特别好,每次看到你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妈妈都感觉到很欣慰。所有的爸妈都是这样,不求孩子能有多大的出息,只求着孩子平安健康。”
“但妈妈还是有愧于你。”周韵忽然睁大了眼睛,声音却弱了很多,“是妈妈看错人了,才害了你。我每次都在想,如果我没有生下你,你就不用跟着我受苦了。我没能力,我只能让你住在廉租房里,而你的那些兄弟,都是住着豪宅,开着豪车,吃着美食佳肴,只有你……是跟着我吃糟糠咽菜。”
“我其实也很后悔把你生下来。”周韵声音哽咽着,眼泪就打湿了枕头,“这些年来,我生病住院,做化疗,把咱们家积攒下来的钱,全都掏空了。妈妈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妈妈知道没学历没点技术,挣钱很难。你说你去做了生意,可妈妈还是看到你身上的伤了,妈妈觉得对不起你。”
“是妈妈拖累你了,如果没有妈妈,也许你能活得更好、更自在。”
周韵现在有了点回光返照的迹象,气色也比之前好了,“妈妈早就不想活了,这次术后复,病情来得遽然,是我让赵医生、还有护工他们瞒着你的,妈妈怕你担心。现在好了,妈妈终于解脱了,你也解脱了,你再也不用为了妈妈,去做那些令自己难受、痛苦的事情了。”
“妈。”江律的声音在颤抖,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您别说这种话。”
“宝宝。”周韵像是回到了二十几年前,她又用熟悉的昵称来称呼江律。
她伸出被针管扎得密密麻麻的手臂,她想要像以前那样,去摸江律的脸,但却是做不到的,“妈妈真的很对不起你,妈妈在不清醒的时候,误伤你好几次了,妈妈知道你很痛苦,妈妈也很内疚。”
“你能原谅妈妈吗?”周韵又用讨好的语气来问江律,眼里满是期盼、渴望与希冀。
她想要在临死前听到儿子的原谅,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死得安心、死得瞑目。
江律的笑容并不好看,甚至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不管周韵之前怎么对他,在这一刻,过往的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可以当做从未生。
“妈,我从来没想怪罪过你。”
这句话像是打开周韵多年来的心结,她释然了,可以瞑目了。
她挤出一点笑意,在濒死前,竭尽全力,抬高手臂,摸到了江律的脸,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停留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她的手臂就毫无征兆地垂了下来,她身边的检测仪器,出了尖锐地、急促地“嗡鸣”声。
心电图从波浪线转为了直线,这代表着,周韵的心脏停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