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子奇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抿嘴笑了笑,走进浴室、锁上门。
洗完澡出来,姚子奇看见蒋寒衣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机举得老高。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反复息屏、解锁,又息屏、又解锁,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姚子奇看见自己的书包仍然放在桌上,保持原样,显然没人动过;而蒋寒衣手里的那部黑色手机,是最近很火的iPhone4。
一台就要五千多。
价格是姚子奇对这台高档智能手机的唯一认知,就像刚刚在浴室,他对那个研究了半天才放出水的花洒的唯一认知也是价格,一看就很贵。
“…我洗好了。”姚子奇站在浴室门口,踩在垫子上的脚暗暗用力,想蹭干拖鞋上的水,这样才不会在地板上留下水渍。
他远远地站在那里和蒋寒衣讲话,不敢再走近一步,走进这个比他家都还要大的卧室。
“哦。”蒋寒衣才回过神来,“那你先睡吧,客房里东西都有。你要多一个枕头吗?”他说着起身,把自己床头的枕头拿出一个来。
“不用!不用不用。”姚子奇忙摆手,又指着自己的书包说,“那个……你抄完了吗?我、我还有半张卷子没写完。”
蒋寒衣愣了两秒,笑道:“哦,我刚刚想起来我作业压根没带来,唉算了,你写吧,我明天去学校抢救一下。”
姚子奇接过蒋寒衣递来的书包,拘谨地微笑:“那好。”
蒋寒衣这一晚上都被他这么笑得瘆得慌,咳了声委婉道:“你也早点休息吧,这都很晚了。”
姚子奇点点头,扶了下眼镜。
“你家,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如果你愿意的话。”蒋寒衣终于还是说了这么句不痛不痒的废话。
他最不屑这种没有任何实质作用的废话,可这种不尴不尬的情况,也就只有不痛不痒的废话能稍稍填补人心之间巨大的空隙。
“谢谢。”姚子奇继续笑,笑得谦卑而温和,笑得毫无灵魂。
蒋寒衣无奈地假笑回去,薅了把头发,抓上浴巾就进浴室了。
*
回到家的弋戈沾枕就睡,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看到手机里塞满了短信。
大部分都来自蒋寒衣,问她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姚子奇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以及她和姚子奇为什么在一块儿,弋戈被这些信息轰炸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条也不想回。
事实上,她也没法回,她答应了姚子奇要保守秘密。
最新一条短信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回家看过,他已经走了,应该不会再来了。你不用担心,谢谢你这几天的帮助,还有围巾,谢谢。——姚子奇”
弋戈看了眼发件时间,半个小时前,5:54。
…姚子奇起的也太早了,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号码,难道是蒋寒衣说的?弋戈脑子里一团浆糊,昨晚的经历太魔幻,以至于她现在都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但无论如何,那个变态已经走了。弋戈打算给街道居委会和派出所写封举报信,让他们留心一下、加强警戒,至于更多的……她恐怕做不了,而且姚子奇看起来并不欢迎她的参与。
谁知刚到教室,就被蒋寒衣揪了出去。
弋戈发现这家伙最近有点胆大妄为,居然敢这么拽着她了。她没好气地甩开胳膊问:“你干嘛?”
“还我干嘛?我还没问你呢!”蒋寒衣吹胡子瞪眼的,和被抢了骨头的银河一个样。
“…别无效沟通了,有事说事。”弋戈白了他一眼。
“你那朋友,怎么回事啊?!一大早上人就没了,还留五十块钱给我,我家招待所啊?我是他点的钟啊?!”
蒋寒衣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和一个字条,字条上写着“今欠蒋寒衣150元,必尽快归还”,落款姚子奇,还非常严谨地留了个日期。
弋戈看得一愣一愣的,她其实能理解姚子奇这个脑回路,换做是她她大概也不好意思白住别人家。可就是这个处理方式,确实透着那么一丝丝诡异……
如果真的觉得感激或亏欠主人家,是不会一声不吭地自定金额还撂张纸条分期付款的。姚子奇这样做,看起来更是为了维护脆弱的自尊,且单方面要求蒋寒衣全盘接受、无条件配合。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比她还不会做人的人。
“…他应该就是不好意思吧,毕竟在你家住了一晚上。”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弋戈努力地把姚子奇的行为合理化,“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会这样。”
“哪样?自说自话欠两百先还五十,还是大早上的鬼一样的溜出去啊?!”蒋寒衣的声音忽然就提高了十个分贝,似乎火气更大了,“你要替他说话,也用不着把自己说得这么不体面吧!”
“……”
弋戈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这火气是怎么回事?就算她是睁着眼说瞎话,那也不过是想安抚他而已,他有什么必要像吃了枪子儿似的?就算姚子奇的行为不太尊重人,但他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主儿啊?
弋戈没耐心了,叹了声盖棺定论:“反正你也不缺这钱,用不着为这事生气吧,都过去了。”
“什么就过去了?!”哪知蒋寒衣眼一瞪,脸彻底黑了,“他到底怎么回事,弋戈我跟你说你别拿漏水那种瞎话骗我,真当我傻么。还有他就算有事为什么会去找你,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人缘变得这么好了?!你俩大晚上的怎么会在花园里坐着,你还给他倒牛奶喝,这些,你都还没说呢!”
弋戈被他这一连串的“枪子儿”打蒙了,怔了两秒,听力系统十分小心眼地过滤掉其他话,只留下一句“你什么时候人缘变得这么好了”,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是啊,她怎么可能人缘好呢?怎么会有人找她帮忙呢?只有蒋寒衣这位包容友爱的小太阳才会大发慈悲勉强接受她这个怪胎做朋友,对吧?
她定定地看着他,冷笑一声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是隐私,隐私你不懂么?我为什么要把别人的隐私告诉你?”
她清楚地看见原本横眉立目的蒋寒衣瞬间就熄火了,眉毛耷拉下去,眼睛却仍死死地盯着她。
良久,蒋寒衣冲她竖了个大拇指,“行,你行”,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