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外一阵电闪雷鸣,大雨又下了起来。
女濯枕着羽的胸口趴在他怀里。羽撑起上身,斜靠在大石上,手轻抚着女濯的头问道:“小濯,那边石头上丹砂是你涂上去的?”
“是呀。”女濯轻轻答道。
“那是两个毕摩文,左边那个是‘羽’,就是你的名字。右边那个是‘濯’。人家刚写好就听到你来了。”女濯说完,随手扯了扯落在一边的葛布袍子,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羽不由得把女濯楼得更紧,虽然对毕摩文字完全不懂,但他还是好奇地盯着那大石上的丹砂红字看着,努力想记住那两个文符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羽忍不住问道:“你在举邑怎么样?为何跑来这里?”
女濯使劲掐了羽一把,顽皮地笑道:“如果我说是为城主大人来寻一种草药,你会相信不?”
“举邑城主?”羽不得要领地随口问道。
女濯斜了羽一眼道:“嗯,城主心比天高,还是个急脾气。大巫光私下里常抱怨,说城主年纪轻轻可是身体太弱,命里注定不能太过操心劳力。这两年举邑一直在打仗,打了泰民打赤望,打完赤望打西陵,现在和九黎氏又是打得没完没了,里里外外全是愁心事。大巫光死后没多久,城主就累病了,现在已经起不来床了。”
羽默默地听着,自从被抓来瓠山工坊之后,外边的事情他听说得很少。
女濯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大巫光一死,巫燕从我们芊吉氏回到举邑,当上了大巫,他那个师兄弟巫雀一直很不服气,两个人天天争斗,也不管正事。之前举邑联盟打败了赤望和西陵氏,可是和两家结了死仇。现在举邑联盟打不过九黎氏黎尤,两家再不肯帮忙了。城主大人的病其实就是急出来的,照我看,什么草药也治不好呢。”
“所以小濯就来这石洞采药了?”羽笑着接了一句道。
“嗯。”女濯脸贴着羽的胸口,一脸幸福地应道。
“小濯,你提到的黎尤,那个家伙可也是我们泰民氏的仇人呢。”羽还记得大满被黎尤射死的情景,只是不知道芒藤、芒虎兄弟死后,这个黎尤已经这么厉害了。
“说起当初泰民氏,大巫光说你们老族尹违背天意,还砸了卜甲,是真的吗?”女濯抬起脸,看着羽,认真地问道。
“占卜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我确实看到老族尹扔掉了碎龟甲,就是咱俩一起去山上采药那天晚上,送完你,我回去的时候,在寨门外看到的。”羽答道。
女濯听了,恍然道:“原来真的是这样啊!他违逆天意害得你们泰民氏太惨了。”
羽没有作声,虽然他隐隐觉得,违逆占卜这个事情应该并非如大巫光所说的这么简单,可他自己脑子里对此确实也理不清个头绪,更不知道该怎么对女濯说。
“小濯,你是举邑的巫女了吧?”羽试着换了个话题,毕竟已经过去的那些事多说也无益,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女濯。
此时女濯已经起身,一边披好衣服一边悠悠地说道:“我马上要回去芊吉氏作族巫了。那巫燕回举邑当了大巫,可我族以前的大巫谷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芊吉氏现在一直没有大巫。阿爸说没有大巫谷出谋划策、四处说和,我们芊吉氏总是吃亏受欺负。举邑一打仗,就使劲登兵征粮,族里早被大巫光和大巫燕两个榨干,已经有族人不堪忍受,跑去大山北面的淮水了。”
女濯低头整理好了衣服,抬头看着羽继续说道:“唉!族里想得挺好,以为我至少和城主能说得上话,当族巫可以帮忙和举邑交涉。城主倒是同意了,条件是要我作他的女人。”
女濯说完,委屈地低下了头。
羽把女濯的头揽在怀里,感觉到女濯眼泪湿湿的,但是他也明白女濯根本帮不了芊吉氏。
羽很想告诉女濯今晚泰民氏人就要出逃,并且说服她一起走,但是他很矛盾。
羽不能不想,万一泰民众人的出逃失败了呢?自己早就生死看淡、无牵无挂,但是女濯怎么办?而且女濯一走了之容易,但是她的阿爸和妹妹们却要承担骂名。难道真的要逼着她选择放弃一切,逼着她不顾家人和族人的安危,逼着她来趟自己这一趟不知死活的浑水吗?
女濯靠在羽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也没有说话。她知道这是世界上唯一一直苦着她的苦的人。
此刻,女濯的心底里有着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期盼。
女濯之前已经猜到羽要远走,知道自己有无数的理由留下来,为阿爸,为家人,为芊吉氏的族人。可是此时此刻,她在等,等羽的一句话,等羽说出带她一起跳出命运这条滚滚的大河。只要羽开口,她就一定选择和他走,不会有哪怕是半点儿的犹豫!
羽紧紧抱着女濯,终于没有说出口。
洞外的大雨停了。
时间不早了,女濯知道这是最后的永别。当一切的期盼都已逝去,所有的泪水一旦流尽,女濯心中剩下的就只是冰冷的决心。
“我自己回去吧,你过一会儿再走,别送我。”女濯用命令的口吻对羽说完,放开了手,平静地转身向洞外走去。
羽漫无目的地跟了出来,目送着女濯的背影在蓝紫色的花海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想追上去,可是却定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有一种无奈叫做身不由己,有一种悲苦叫做痛不欲生。
羽感到自己的半条命从此剥离了身体,追随着女濯的背影而去,永远丢失在了消逝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