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洛到凤凰台时,只见门前停了几顶轿子,半新不旧,却很是惹眼。
进了正屋并瞧不见人,她喊一声师婆也不见回应,这才拜老母塑像后朝后院去了。
院子里很安静,松柏笼烟,两阶油灯初歇,偶有青烟袅袅,只在角落里能听到几声蛙鸣。
再进偏房时才发现厅里已经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夸张的甚至用了手势作表演,好不生动。
再靠前一些的都朝西厢房里张望,探着消息。
花清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站到李星禾的面前只看一眼他,也不讲话。
李星禾刻意站到赵斯年前面去,全然一副要保护他的大哥样子。
但是赵斯年似乎并不领情,僵着一张着脸,倒更像是生气,有要抢到李星禾前面去的架势。与师婆对坐的是一形容枯槁的秃顶老人。
花清洛来得有些晚,所以应不进这两人的话里去。这便小声的问李星禾这老人是谁?又在跟师婆讲些什么?
李星禾哪有心情去跟花清洛详说这事情的原委,只敷衍道,“他就扯淡,你当耳旁风听去就行了。”
花清洛翻去一个白眼,懵懵懂懂地听,也不再搭理他,只仍旧靠着李星禾站。
直到外婆拄着她那扶桑木杖进了西厢,道一声雀子。
花清洛才知这老人原来就是凤凰台旧时的帮佣,瞧着他一本正经又执拗的表情,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铁定是为着那只白狗来的。
等花清洛把先前雀子与师婆的话细细琢磨,这才料定这事。
再瞧一眼雀子,花清洛不免惊叹这老人可算长寿,私下又替他顾虑活这么久不容易,还是少折腾的好。
雀子瞧见外婆急忙起身鞠躬问好,两人寒暄一阵。雀子这才道,“太平坊的桥又塌了,雨接连下了好几天,接连死了这些人。岂不就是那畜生回来了吗!”
“凌霄早已把那畜生给收了,你是见到的!可不敢在这胡说,亵渎神灵。”那雀子听了外婆的话,急忙负阴抱阳,又道,“这怎么就成了我胡诌了呢!你是明白人,知道我在讲什么。”
他瞧一眼师婆,又扫视人群才道,“就是这白狗来了,凌霄才不乐意的,所以送走了甚好。”话毕,雀子一拍大腿,倒替外婆选定了主意。
“雀子呦,师婆已经讲过啦,不是猰貐,是陵鱼。”外婆咯咯笑着,也不生气。
“我不信什么白鱼黑鱼,讲了我也听不明白,我只信老头子亲眼看到的。”雀子固执着。
师婆讲的一个字都不信,师婆瞅一眼聚集在门外的这些人,都等着交代,经雀子这么一闹,自己拿不出证据来,也无话可说。这才又看一眼立在一旁的赵斯年,眼神无奈。
这赵斯年虽说是面无表情,冷冷冰冰的。却也是体贴人的种,看着母亲这般为难,二话不说也就把乘黄给交了出去。
雀子急忙从椅子上起来,俯下整个身子扑到外婆面前,嘴里嘟囔着,“这给您磕头啦,大善人,真是活菩萨保佑。”
花清洛扶了雀子起来,有年轻人过来把乘黄接了去,赵斯年递得很小心,又盯着它看了好久。
那乘黄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对赵斯年嗅嗅鼻子。
李星禾拍了拍赵斯年的肩膀,右手拥他入怀,以示安慰。
雀子带着一众人,在天枢桥上烧了纸钱,嘴里又念叨一些保平安、谢上苍的神语。
这才叫人用细链子把乘黄拴在木筏上。
放进弱水里顺着水流从西往东去了。
赵斯年一早躲进长乐坊的沼泽林里,看着竹筏从西飘过这边。这才脱了上衣,正欲一个猛子扎进河道里,不曾想有人先拽住自己的裤子,将自己拉到一边,裤子竟也被扯掉一半。
不等赵斯年辨认清楚人,那家伙已经蹿入水中。
等他浮水时赵斯年才认清是李星禾。
“多管闲事。”赵斯年嘟囔着,也跟着纵身一跃跳进了水中。
那乘黄在木筏上溜圈、嚎叫着,稚嫩声清脆响亮,在河面上弥漫开来。
有青蛙受到了惊吓,扑通跳进了水中。
河风过处,蒹葭苍苍,簌簌潇潇。两人浮着水,缓慢地将木筏推至岸边。
行至深处时,李星禾憋气扎个猛子,再出来时已抓着一条鲫鱼,丢过赵斯年的面前去。
赵斯年吓了一跳,冷脸骂他混蛋。李星禾竖中指,朝更深处游了。
等赵斯年爬上岸,这才捡起草丛中的上衣,丢过去给李星禾,道,“也不嫌丢人,快遮起来。”
“小爷乐意。”李星禾不以为然,反倒拿着赵斯年的上衣擦了擦湿哒哒的头发。
赵斯年也不再管他,只管抱着乘黄朝凤凰台走去。
师婆本要留李星禾吃晌饭,因李星禾仍顾虑着杂裾垂髫女服的图样,回自己脱不开身,便谢了师婆好意。
正欲走时花清洛招呼他稍等片刻,匆匆追来递上块牛皮纸包的烙饼,俯到李星禾耳边窃窃私语道,“罗衣的私藏,快拿去尝尝鲜。”
李星禾明白花清洛的意思,挑挑眉毛算是谢过了。
因昨夜刚下过雨,云淡风轻,烈日炎光,好不恼人。
李星禾并不在意,顶着日头走得漫不经心。
长乐坊属老城,虽翻修过多次,仍旧不改其白墙青瓦的色调,经这日头一晒,那红漆的柱子融掉似的,把白墙染上好大一块黄洋洋的斑块。
空气里飞着泥土的腥味,干巴巴地倒不闷人。
李星禾咬一口烙饼,竟吃到了肉馅。他啐一口误食的牛皮纸,嘟囔着,“真老!这牛肉。”继而又咬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