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稀疏灯火中反射着雪光,夜色中仍能听到北风的嘶吼声,那人娇小的身影很快模糊在摇晃的廊灯下。
他收回目光,凭窗而立,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说道:“传她入殿。”
邬喜来连忙应下。
宜锦再次踏入皇极殿,心境却与第一次截然不同,这一次,她再不像上回那样害怕。
她俯身行礼,垂眼道:“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萧北冥的目光没有从青山玉泉上移开,下意识拨动着手中的花蕊,他明知她的来意,却仍旧问道:“你本是戴罪之身,只是朕不追究罢了,今日还敢来皇极殿,所为何事?”
宜锦向他叩首,“奴婢今日求见陛下,是为了两件事。其一,骆公公因顾念往日情分替奴婢私传物件,一切都是因为奴婢的请求,若陛下要责罚,请责罚于奴婢。”
“其二,奴婢的弟弟因病急需银两,而内宫之中无法向外传递财物,还请陛下允准奴婢将月例送回家中。”
萧北冥终于将目光转向她,她面色莹白,若中秋之月,眼尾那颗泪痣也更加明显,容颜愈发俏丽。
只是说出的话却没有一句中听。
萧北冥只是缓缓走近她,屈膝蹲下,修长的指节勾起她的下巴,神情略微嘲讽,一字一顿冷冷问道:“薛宜锦,你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别人求朕,凭什么觉得朕会答应?”
她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个字是关于他。
她能为了芰荷离开皇极殿,能为了骆宝与薛珩求他,她来见他,不过是有求于他。
宜锦怔愣了一瞬,殿内光影绰绰,而她却在帝王的眼眸中看见了——她的倒影。
他的瞳孔如一团没温度的、墨色的云团,看似对一切都漫不经心。
宜锦下意识将视线移开,却只能看见他的喉结,他与她靠得是那样近,以至于连彼此呼吸的声音都交缠在一起。
是啊,她有求于人,可他凭什么要答应她?
但除了求他,她却别无办法。与太后娘娘比起来,她更愿意求眼前之人。
半晌,她低声道:“因为奴婢知道,陛下是良善之人。”
萧北冥垂眸看她,侧脸如玉,长睫投下淡淡阴翳,“善人?做善人有什么用?也换不来人的真心,你说是不是?”
宜锦与他四目相对,他的长睫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肌肤,那双黑眸如漫长的黑夜要将她吞噬,带着些许侵略的意味,她感到危险,向后缩了缩,却听眼前人淡淡道:“朕不想做好人,只要自己痛快。”
萧北冥看着眼前沉默的人,渐渐失去了耐心,“你若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就仔细想一想,你能给朕什么。”
宜锦垂眸,睫毛如蝶翼微微颤动,她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紧张到掌心出了一层冷汗,她沉吟道:“陛下乃九五之尊,什么都不缺,若奴婢有什么值得拿来交换的,也唯有自己的性命。”
萧北冥冷笑了一声,明明是想让她求他,但她真这样做了,他却只觉得心中生出一团郁火,难以熄灭,道:“既然如此,从明日起,你便回皇极殿当差,是生是死,什么时候死,往后都由朕说了算。”
宜锦没想到萧北冥会答应得这样快,她抬首,微微睁圆了眼睛,却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
不知为何,就在那一瞬,即使她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的心情。
她知道那日在太后殿外守着的是他,叫御药局发冻疮膏的也是他。
他总说自己不是个好人,实际却口是心非。
她杏眼凝视着他,终于伸手将那檀木盒子呈上书案,默默告退。
萧北冥没有阻拦。
良久,暖阁只余他一人,他垂眸凝视着圣洁芬芳的青山玉泉,棱角分明的面庞隐藏在阴影中。
明明用了手段,顺利让她回到皇极殿,可他却清楚地知道,眼前一切不过是虚妄,就如他也只能强行留住青山玉泉这短暂的芬芳。
萧北冥将纯白的花瓣碾碎,眸光微冷,目光触及宜锦留在书案上的檀木盒。
上一次骆宝呈上时,他已经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过是她随手做出来的衣物而已。这宫中任何一人,骆宝,邬喜来,宋骁,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她做的衣衫,而他,却只有靠那场棋局,才能换来这寝衣。
他摩挲着檀木粗糙的纹理,再次打开了盒子。
双龙抢珠的寝衣,蚕丝的手感顺滑,然而就在他准备将东西放回时,在忽闪的灯光下,他却忽然瞧见衣领处用极其不显眼的丝线绣了一尾模样奇怪的鱼儿,右附一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原来她在坐垫、锦囊上绣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鱼,竟然是鲲。
萧北冥的手忽然颤了颤,他看着那只鲲,怔愣了许久。
他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意外,十三岁那年的冬猎,他生死一线时,有个叫知知的小姑娘救了他。
而那个小姑娘,叫他阿鲲。
第14章心疼
次日寅时,宜锦在皇极殿的后厨准备早膳,她知道萧北冥素来不喜甜食,于是便想着做些肉糜,伴着热乎乎的汤,入胃即暖。
先将生肉剁好,放入粗盐,胡椒粉,猪油腌制片刻,然后取白面一两,盐少许,如落素面,水滚后放入肉碎,白面,小火慢炖半个时辰。
宜锦很快肉羹便煮好了,再撒上葱花,点香油,封入食盒。
她携着食盒到内殿时,隔着紫檀松竹刺绣屏风,萧北冥正在更衣,古铜色的胸膛半露在外,若隐若现,他正旁若无人系着里衣。
宜锦忙僵硬着背过身去,方才的画面仍旧残留在她的脑海中,连他胸膛上蔓延至腹部的伤疤都历历在目。
她觉得面颊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