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珩住在鹿顶耳房中,她们二人到时,柳氏派去的薛姓府医正在问诊。
那府医只是?象征性地把了把脉,开?了张方子,便告辞了。
宜兰正要叫清霜按方子抓药,却被宜锦拦住,宜兰不解,宜锦却道:“阿姐,除了你我以及咱们的身边人,今后谁都不能信。给阿珩的药方,亦不可?再用府医所出。”
宜兰心思通透,瞬间领悟了宜锦话中的意思,她怔然道:“你是?说……可?这府医祖上曾与咱们薛家连过宗的,亦是?父亲重金聘请,连父亲生了病都是?让他瞧……”
宜锦低垂眼睫,话语虽轻却卷起万丈波澜,“若是?父亲也曾放弃阿珩,任由?他自?生自?灭呢?”
那日大雨倾盆,镇国公府的人既然来追杀,她拼命想要替阿珩寻医士……薛振源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明明知道,却坐视不理,任由?阿珩丢了性命。这样的人,又如何能信。
宜兰脑海中回响着她的话,却仿佛被惊住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本能地信任知知,良久,她看向那药方,晦涩道:“知知,阿姐知道该怎么做了。是?阿姐不好,让你和阿珩过得这样战战兢兢……今后不会了。”
宜锦原本等着阿姐的质疑,还在苦恼该怎么同阿姐说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可?是?宜兰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坚定地相信了她。
“你今日这样同柳氏针锋相对,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
宜锦点点头,眼中带着罕见的认真,她低声道:“从前,我一直以为顺从就?可?以获得相应的庇佑,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可?是?有个人却告诉我,一味的忍耐与服从,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人活在这世上,有时就?是?看谁更?能豁得出去。”
宜兰品味着话,一时怔然。
薛珩静静躺在床榻之上,少年稚嫩的面庞上带着淡淡的白,他脑海中一直闪过各种画面,闪过滂沱的大雨,大雨之中阿姐抱着他绝望地哭喊,他想要替她擦去眼泪,却再也做不到。
细腻的汗水自?他额头滑落,渐渐染湿他的发,他自?睡梦中惊醒,定定地看着宜锦和宜兰的身影,沙哑地开?口唤道:“阿姐。”
宜兰和宜锦齐齐回头,两张面庞,一张娇艳,一张柔美,却都是?那样的生动?。
她们朝着他走过来,担忧问道:“阿珩,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在他记忆中,姐弟三人团聚的画面是?那样遥远,以至于此刻他看见,眼底忽然有些泛酸,他的嗓子仍旧哑着,“阿姐。我很好。不要担心”
*
宜锦信不过府医,亦不敢再让阿珩用府中的医药,她与芰荷以买胭脂的借口出府,实际上却是?去仁和堂抓药。
仁和堂是?清远伯府谢家的铺子,铺中的药材不仅成色好,连价钱也比旁的药铺便宜两分,每月还会有两次义?诊。
她们经临御街,在药铺门口,却发现御道两侧皆站满了熙熙攘攘的百姓。
“矩州乾马关之战,龙骁军因没了粮草而陷入困境,燕王亦残了腿。圣上震怒,命刑部调查军需一案,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只是?可?惜,燕王恐怕再也上不了战场了……”
“为首的是?燕王身边的宋副将,倒是?没有看见燕王……”
“换做是?我,恐怕也不愿再出现在人前,从前金戈铁马,征战沙场的天潢贵胄,如今却残了腿……真是?老天无眼……”
人群中断断续续传出唏嘘之声。
宜锦听到燕王二字,下意识回了头。
飒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龙骁军将士列好方阵,未曾扰乱街道秩序,为首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人着冷光铁甲,脸庞坚毅,却比记忆中的人年轻几?分。
宜锦不知觉唤出道:“宋骁……”
她听着耳边那些杂乱的声音,却一句都没能真正入耳,宋骁若是?在此,那萧北冥呢?
前世这个时候,她未曾出府,自?然没有瞧见龙骁军战败归城的场景。
昌平四十二年的萧阿鲲,还会记得她吗?
芰荷盯着那个英姿飒爽的将军出了神,方才听姑娘唤了这一声,她如梦初醒,“姑娘认识这个将军?”
宜锦摇了摇头,目光穿梭在军士的队伍之中,她的心跳极快,半晌,直到长长的行伍将士一一经过面前,她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人影。
乌云遮蔽了太阳,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春雷滚滚,下起了蒙蒙细雨。御街的地面很快洇湿,人群四散开?来,御街两旁的店主也忙着收摊。
天街小雨润如酥,燕京城中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浅浅的灰,一对夫妻互相替对方遮蔽着雨水,踩着水坑躲到了一旁的屋檐下。
豆大的雨滴带着初春的寒意砸下来,宜锦怔怔看着那对夫妻,却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芰荷见自?家姑娘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开?始难过,她用衣袖替宜锦挡雨,低声道:“姑娘,雨下大了,咱们去仁和堂吧。”
宜锦回了神,最后看了那街道一眼,低声道:“好。”
因为这场不讨巧的雨,仁和堂中聚集了不少躲雨的百姓。
坐诊的是?一位年老的大夫,甫一看到宜锦,便认出这是?与自?家公子定下亲事的薛家姑娘,接过宜锦手中的药方,细细看过之后,道:“薛姑娘,据你所说,令弟乃是?天生的弱症,这个方子药性温补,正适合他服用,现在可?是?要抓药?”
宜锦听了这话,心中却着实不解,若是?这方子真的有用,为何阿珩用过之后却仍旧一天比一天更?虚弱?
她收回那张府医开?的方子,将另一张方子递给老大夫,低声道:“请先生再看看这张方子。”
那是?前世谢清则归京后给阿珩重新开?的方子,阿珩用过这方子之后,确实好了许多。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看完方子,颔首道:“秒啊。这方子与方才那张又不同,用的药材更?易得不说,药性也都更?稳定,几?乎不受饮食影响。敢问姑娘,这方子是?和人所开??老夫倒是?真想见见这位大夫。”
宜锦抓住了关键之处,“先生是?说,第一张方子会受饮食影响?”
老大夫点点头,“是?。附子、淫羊藿、刺五加、菟丝子这几?味药皆是?温补之药,但饮食中却要忌讳食用性凉的膳食,性过热的膳食也不宜服用,前者削弱药效,后者则会虚不受补。”
“第二张方子则不同,以食补为主,药补为辅,近乎完美。”
这么久以来,她只顾着关注药效,却忘记了关注阿珩的饮食,她心中已经有了合理的猜测,却只低声对那老大夫说道:“还请大夫按照这方子抓药。”
那老大夫应下,包好了药,却又问宜锦道:“姑娘,这方子你是?从何处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