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至过后,陆寒宵与宜兰赴任矩州,汴河水道四通八达,走水道快得多,宜兰便商议从走水路,陆寒宵欣然?同意?。
宜兰离京前,陆老?夫人也曾叫她去回话,给她立规矩,但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禁中,宜锦索性召陆老?夫人入宫,长谈一番后,陆老?夫人便再也不敢为难宜兰,甚至她与陆寒宵临走那日,陆老?夫人还在府门口亲自相?送,一反常态。
宜兰好奇宜锦同婆婆说了什么,写信问,宜锦只说了四个字:陆家前途。
陆家的前途全系在陆寒宵身上,内宅不宁,影响他的仕途,也只会?拖累陆家,陆老?夫人辛苦半生,就是想要儿子光宗耀祖,重振陆家,如今儿媳的嫡亲妹妹是皇后,这样的荣光,叫她在人前也直得起腰板,对?宜兰的那点成见,也就逐渐消散了。
宜兰出京那日,宜锦极为不舍,她想送一送阿姐,可却知道于理不合,但这日萧北冥早朝后换了便装,束了发冠,好一个俊逸青年,二话不说便拉着她也换了衣衫出了宫。
两人出宫后乘马车,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发船的时辰。
汴河四周有许多纤夫,行人往来密如针织,冬日河水浅,只能走小型货船,宜兰与陆寒宵便是坐这样的货船。
两姐妹见面,各自先红了眼眶,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儿话。
宜锦见阿姐面色红润,人也比之前圆润许多,心?中总算安慰一些,她牵着宜兰的手?,望着雪色下?的汴河,感叹道:“下?次再见阿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知知只愿阿姐平安顺遂。”
宜兰也抹眼泪,“我?本不愿离京,可是这些时日听?说你安顿流民,还将那些皇庄里的佃户都安排妥当,我?便想着,女子也不一定就要拘束在内宅。现在,我?想去矩州,不只是为了梓行,也为了自己。”
宜锦眼眶有些酸涩,她多想告诉阿姐,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阿姐都没有拘束在内宅。
她们都以不同的方式长大了。
宜兰拉着她的手?,见旁边两个男人还在说话,没注意?她们这边,便朝着宜锦眨了眨眼睛,“如今阿珩在高凛门下?,我?并不担心?。父亲那边,只要不和?章家沾上关系,我?也不怕他给你拖后腿。唯一挂心?的只有你,殿下?后宫只有你一人,可是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知知,你还是要早些要个孩子。”
话罢,她从广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低声道:“这是给女子补身子的丸药,是我?去相?国寺进香时住持给的,总共我?也就只得了两颗,同房之前服下?大有裨益。”
宜锦被阿姐嘱咐这种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她红了脸,接过盒子,想起萧北冥这厮每次总是没什么顾忌,他们床笫之欢的次数也不在少,可确实是没有消息。
两人又依依不舍告别了一番,船夫便催人上船,陆寒宵这也才回过神来,拱手?行礼辞别,便扶着宜兰上了船。
到了船上,两人找了地方坐下?,船体晃动起来,宜兰端坐着,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陆寒宵见状,忙顺着她的背拍了拍。
清霜也倒了茶给自家娘子润喉,可宜兰脸色苍白,没有丝毫好转。
陆寒宵将人抱进怀里,轻声问道:“是不是坐了船有眩晕之感?若是不适,咱们转陆路。”
宜兰摇了摇头,“无碍,走陆路,咱们要多花费一半的时间,如今矩州等不得了。”
她口中有些干,喝了茶水却没有缓解,问道:“清霜,将酸梅子取些来,我?想吃。”
清霜应下?,但转念却想到了什么,接着咧嘴笑道:“娘子,你的月事已?经半月没来了,是不是有喜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寒宵却愣住了,怪不得宜兰近日总是嗜睡,浑身没有力气?,还爱吃酸食……
他高兴之余,却有些郁闷,之前他与宜兰仍有心?结,怕自己有个万一,宜兰后半生没有依托,即便后来两人说开了,他也一直服用药物,怎么就……
为人父的喜悦压倒了一切,他想起什么,脸色骤然?严肃,对?那船家说道:“还请船家靠岸,我?夫人有孕在身,身有不适,我?们改走陆路。”
宜兰扯了扯他的袖子,清亮的眼中满是坚毅,“陆梓行,我?没那么娇气?。就走水路。”
陆寒宵没了法子,宜兰拿定的主意?,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好朝着船家道:“老?人家,听?我?娘子的。”
那船家笑了笑,没说什么,却将船驶得慢了些。
第81章脏物
随着行船远去,浩渺的雪色也渐渐蔓延开来,宜锦一直盯着那道远帆,愣愣地看了许久。
萧北冥将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揽着她的肩膀,“走,去转转。”
宜锦莫名地看着他,一头雾水,“去哪里?你不要回宫处理朝政之事吗?”
萧北冥点了点她的额头,薄唇微抿,勾出一抹笑意,“政事是?理不完的,我已将重要的折子批复,剩余的段桢他们自然能解决。”
宜锦还没来得及点头,便被他一把拉过去,径直沿着汴河往前走。
飞扬的雪飘飘摇摇落在地面上,街市上行人如织,两?边的商贩虽不如大相国寺一带的繁多,却也客满,冬至节后的第一日?,人人脸上多少都挂着笑容。
宜锦不自觉牵紧了萧北冥的手,她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看着他清冷俊逸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像身侧的行人一样,眼底挂了淡淡的笑意,甚至有一瞬她在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错。
两?人一路沿着御街到了大相国寺山门下,在这里,能大致俯瞰半个?燕京,能瞧见茫茫雪色下水流缓慢的汴河,汴河两?侧忙碌的纤夫,以及往来背着行囊的旅人,好一副众生相。
宜锦许久没爬过相国寺山门的这些石阶,纵使?她牵了男人的手,卸了一部分力道在他身上,也难免气喘吁吁,浑身有些发热。
萧北冥在这驻足,目光渺远,瞧着如蛇形一般蜿蜒的御街,想起他十五岁那年?与?忽兰一战凯旋而?归时的场面,一晃眼,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当?初站在山台上偷偷看他的小?姑娘,如今也已经成为他的妻子。
他侧首,面上没什么表情,可语气却格外温柔,“自入门来,你还未曾看过你母亲。”
宜锦看着他,几乎怀疑这人昨夜偷听了她和芰荷的谈话,否则怎么会知道她想给母亲添灯。
这一世,她忙着做事,应对危机,已经很?久没有去给母亲上过香,她有许多话想对母亲乔氏说,但入了宫,出入便没有那么便宜,她也不想为了私事坏了规矩。
她捏了捏他宽厚的手掌,笑得眉眼弯弯,“好。”
能带他见母亲,她真心高兴。
云来观还是?老样子,偏殿里供奉着许多夫人的长明灯,她在红毡团前跪下,手中奉香,虔诚道:“娘亲,知知来看您了。这些时日?,府中的事都有了着落。阿姐随姐夫赴任矩州,阿珩也寻了差事,家里人都很?好,娘亲别挂念。”
萧北冥掀了衣袍,同她一起跪下,拜了香。
宜锦说完,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香奉上,又叩了几个?头,不知怎得,看着身侧与?她一同跪下的男人,眼眶有些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