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声音因为疼痛变得有些虚弱,她不停地挣扎,同时冷声道,“如果你是想劝我不要死,那我劝你不必白费工夫了。”
一滴滴雨水将女孩向下砸,陆沿瓷却将人向上拉了拉,“我只是想在你死前告诉你,你弄错了一个命题。生命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雕塑,蔺寻喜欢花,于是花成了雕刻她的一部分,而现在你要告诉她死亡是这尊雕像的最终模样。”
陆沿瓷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可是不是这样的,斯舶。人跳海不是因为喜欢海,而是因为他们认为海很美。触动往往是死亡的,因为那一瞬间这种悲哀艺术的吸引力超越了痛苦,可没有人是想要死于爱的。”
“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但我知道那从始至终都不是死亡,因为她还爱着你脚下千千万万的生命。”
“……”
斯舶仰头看着面前的人,慢慢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一滴雨水沿着颤动的嘴唇流进了她的喉咙,咸涩的有些发苦。
“……你懂什么。”
陆沿瓷另一只手穿过女孩腋下,女孩很轻,但他的手还是不可避免地颤抖。雨水打湿了他的背和脸,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带了一丝潮湿的、很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并不认为每个人都要完成生命这场雕塑,谁都有放下手中刻刀的自由,但对于一个喜欢花的孩子,至少不是现在,也不该在这里。”
斯舶有些痛苦地问,“那该是什么时候?又该是在哪里?”
她被男人抱回地面,因为手臂脱臼只能无力地趴在对方怀里。雨突然下的更大了,湿透的病号服几乎贴在她的皮肤上,雨水像无数无形的粘腻触手,令她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不得喘息。
斯舶忽然有些悲哀地笑了,“我连自己什么时候死,死在哪都不能决定,那我的自由呢?”
不等陆沿瓷回答,护士就急忙上前接过了女孩,她取出一支注射剂轻轻扎进女孩的手背,缓慢推动注射器,女孩没有任何反抗。
护士抱着人走进楼梯间,吩咐另一位同事,“快,通知监护室和诊疗室,姚医生还有多久回来……”
趴在护士肩上的斯舶意识逐渐昏沉,她模糊地看到那个救她上来的人站起身,正透过雨雾静静看着她。
男人站在雨中,身后是划过天际的紫色银线,冷风裹挟着落向大地的泪水,没有人在哭,伤心的或许是太阳。
斯舶莫名觉得这一幕中的男人有点可怜。
她看到男人动了动唇——
“她的自由就是你的自由。”
女孩的睫毛很轻地颤了颤,这是她彻底陷入沉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
陆沿瓷目送女孩被送入楼下,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直到身边的人叫他,“陆先生,先回去吧。”
陆沿瓷转过头,垂眼看到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微蹙着眉,粉棕色的瞳孔被雨淋湿,让对方的情绪也染上了些许雨意。
陆沿瓷知道白任栩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哪怕斯舶与他对话,他的反应也平淡的有些不近人情。在所有人都冲向即将坠落的女孩时,只有白任栩站在原地。
但他又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冷漠,因为陆沿瓷觉得他现在可能在后知后觉的难过。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忽然很轻的笑了,他回答对方,“好的,白医生。”
白色病房内渗透着消毒水的气味。
陆沿瓷合上窗,防止屋内的潮气进一步蔓延。南城的雨向来温软,如今不知怎的突生暴戾,雨滴拍打在玻璃上,再泛成急促的涟漪融化于彼此。
陆沿瓷不喜欢雨,尤其是雷电交加下的暴雨。那容易勾起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不知道迁怒于创伤场景中的某个意象是否算是一种懦弱,可人的记忆实在太残忍,任何具有关联性的事物都会扯到陈年的旧伤。
紫褐色的痂皮被反复扒开,这时你才发现,原来那道自以为抛之脑后的伤口自始至终都没能愈合。
于是经年的掩藏演变成一场低俗喜剧,惹人捧腹的同时无异于一次次血淋淋的自导自戕。
从他五岁开始的这二十年里下了多少场雨,他就有多少次回到了不堪回首的过去。
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一位导诊台的护士取了石膏和绑带,她对站在窗边的人道,“陆先生,白医生说你的胳膊脱臼了。”
陆沿瓷冷冽的眉眼顿时化成一牙温泉,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对人笑着道,“麻烦你了。”
“不会。”护士低下头给人固定石膏,陆沿瓷问她,“白医生在看斯舶吗?”
护士说,“不是,白医生在看其他病人。”
陆沿瓷笑着说,“白医生在这里有工资拿吗?”
护士的脸更红了,她边缠绑带边回答,“我们院长和白医生的老师是朋友,所以白医生偶尔会来这里帮忙。”
听到这个“偶尔”,陆沿瓷顿了顿,他从护士手里接过绑带套到肩上,半开玩笑半惆怅地道,“那怎么办?我只有白医生一个客户,他不在的时候我只能独守空房了。”
护士被他逗笑了,她一边收拾桌子上多余的材料一边解释,“不会让你没工作做的,院长是个压榨机,他恨不得你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唔……白医生是两个月来一次,一次待两周,其他时候应该会让你替请假的人的班。”
陆沿瓷微妙地扬了扬眉,他没再进一步继续这个话题。送走护士后陆沿瓷没有回病房,而是去消防通道接了个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对面混杂着重金属音乐的背景音,听起来很吵,嘈杂声中一道轻挑明亮的声音穿过听筒在楼梯间回荡,“怎么样啊沿瓷哥哥?给别人把屎把尿的生活还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