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白任栩并没能像答应的那样去蔺寻的病房,他发烧了。
应该是伤口发炎引起的感染发热,体温计一度飙升至395度,人在病床上已经烧的有些意识不清了。与此同时,蔺寻也在那天晚上病情恶化了。
据护工阐述,蔺寻吃完晚饭回来,情绪就开始不对劲。一开始先是不说话,别人怎么叫她她都没反应,后来就是毫无征兆地开始掉眼泪,也不出声,只是呆呆地坐在病床上哭,哭累了就开始吐,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后只能扒着垃圾桶干呕。直到姚问匆匆赶过去,才诊断出女孩是突发性失声了。
典型的应激反应。
而白任栩这边情况并没有好多少,人不仅烧的意识模糊,还连药和水都喂不进去。陆沿瓷一直守在病床边盯着给人换输液瓶,又拿湿毛巾擦身体降温,到了半夜白任栩却烧的更厉害了。额头烫的吓人,浑身都散发着快要将人蒸熟的热气,白瓷般的脸上染上不正常的绯红,迷迷糊糊醒过来几次都是要吐。
他吐了陆沿瓷一身,陆沿瓷什么也没说,简单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继续守着,除此之外还要定时抱着人去上厕所,他就这样在病房里待了整整三天,几乎没怎么合过眼。期间姚问来看过几次,但都只是待了几分钟就又匆匆离去。
第四天凌晨,白任栩终于退烧,陆沿瓷却没有放松下来,他在吊水的间隙来到701,遇到了同样站在门口没进去的姚问。
两人均是肉眼可见的疲态,陆沿瓷眼下一片乌青,姚问白大褂上的褶皱都多了许多,对方看到他,问他,“任栩怎么样了?”
陆沿瓷说,“三点退的烧,体温基本稳定在37度左右,现在还在睡。”
姚问点点头,他搭在门上的手缓缓垂下,终究是没将门推开,“陆老师有烟吗?”
陆沿瓷戒烟许久,回答他,“没有,抱歉。”
姚问笑了笑,从里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我有,要来一根吗?”
陆沿瓷不置可否。两人在消防通道里点上烟,冰冷的楼梯间被火光点亮,仿佛也有了一丝温度,从通风口吹来的冷风驱散环绕在二人之间的缭绕云雾,让压抑的氛围无处遁形。
“小寻来这的时候才3岁。”姚问背靠在墙上,仰头吐出一口烟,“我只见过她的父母一次,就是在她来的那天。他们预付了未来十五年的疗养费,可从来不问,也不会来看小寻。”
姚问回想起刚开始女孩还会哭闹,吵着喊着要爸爸妈妈,哭声能贯穿整个病房。那个年纪的孩子很单纯,还不懂得什么叫“抛弃”,她只知道自己见不到爸爸妈妈,于是不吃饭,不配合治疗,拒绝交流,一度让姚问和护士非常头疼。
大概过了半年,女孩就不闹了,但她还是很想爸爸妈妈。她学会说话后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来看她,没有人能回答她,于是后来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他们是不是不要她了。
蔺寻最开始做的治疗叫ct,是一种无抽搐电休克治疗,这种治疗手段对一个3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残忍了,蔺寻每次都疼的掉眼泪,从手术台上下来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浑身颤抖无法行动。到后面她甚至一看到治疗仪就会忍不住发抖。
可就是这样一个对ct产生阴影的孩子,在某一次做完治疗后用稚嫩的声音对姚问说,“姚哥哥,我现在不怕痛了,可不可以每天都做治疗?”
姚问皱眉看着她,认真地告诉她ct有规定的疗程,做的太频繁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蔺寻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在姚问准备离开时低声说,“可是你不在,就没人陪我说话了。”
姚问当时并没有听见这句话,他只记得自己回头看到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想起某个除夕夜蔺寻也是这样坐在病床上望着他,那双祖母绿的眼睛在窗外南城绽放的烟花中忽明忽暗,光斑落在她的后背上,给蓝白相见的病号服点上波点,海藻般的金色长发在晚风中摇曳。
她的身后是万家灯火,是阖家团圆,唯独只有她被丢在了这间孤独的病房里。
那时候姚问还不知道,这会成为蔺寻患上多重人格障碍的导火索,后来蔺寻的精神鉴定结果摆在他的办公桌上的时候,他才知道,女孩只是想要有个人陪她说说话。
听完这一切的陆沿瓷熄灭了烟头,他只抽了几口,还带着余温的烟灰落在他的掌心里,在皮肉上灼出一点红。
姚问抽完一支,拿着烟盒没再接着点,他说,“其实我一直以为任栩会埋怨我。”
陆沿瓷抬眼看他,听他接着道,“他那么在乎小寻,我以为无论是那些治疗,还是小寻的病……但是他从没有怪过我。”
说到这姚问直起身,郑重地对他说,“陆老师,这些天照顾任栩辛苦了,谢谢你。”
陆沿瓷看他几秒,才回答,“不用,姚医生,这是我的工作。”
姚问坚持道,“不行,我一定要请你吃饭,陆老师这周末有空吗?”
陆沿瓷没再拒绝,而是笑道,“这周末真的没有时间,改天有空我来约姚医生吧。”
姚问连忙说好,两人约完饭后各自回归了工作。陆沿瓷回到709时人还在沉眠,输液瓶里的液体快到底了,他轻声走过去,用手背碰了碰白任栩的脸颊,确定人没再烧。
他刚从消防通道回来,手还是冰凉的,床上的人在燥热中感受到凉意,脸颊便顺着那个冰凉的物体蹭了两下,陆沿瓷的手一僵,他垂眼望着白任栩,其中的眼神晦暗不明。
床上的人却毫无知觉,陆沿瓷听到他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德语,他低下头凑近去听,这时毫无征兆地,上一秒还陷入昏睡的人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