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沿瓷和这位老师的关系很好,他是当年steven授课的那一届里唯一一位华人,同时也一直是年级里成绩最好的学生。大学四年他经常找steven探讨学业,steven也对这位成绩优异的华人学生很是欣赏,二人在陆沿瓷回国后依旧保持着联系。
得知陆沿瓷暂时不打算写剧本的消息,steven二话不说压着人来帮他批改作业。steven对瓶颈期这个东西很宽容,陆沿瓷也继承了他身上这一点,对于创作两人都是徐徐图之的态度,所以陆沿瓷也不着急取材的事,就接了这份“工作”来打发时间,一接就是大半年。
录音笔在他回首都之前就已经修好,里面的内容陆沿瓷听了,而且听了很多遍,但他还是没法将其和他失忆的事扯上关系。
他在江州待了近三个月,三个月里他想起来不少,才发现许多事情和他想的并不一样,甚至大相径庭。
关于他失忆前的很长一部分记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每当快要抓住一点线索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剧烈的头痛,最严重的一次甚至直接在家里晕了过去。
当时路俞明发现联系不上他差点报警,幸好许霞那几天想着给陆沿瓷送点家里种的水果,去了旧宅后及时发现晕过去的人,最后打了120将人送到医院。
后来陆沿瓷做心理咨询时,得知这件事的理查德劝他暂时不要尝试触碰那段时间轴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昏迷了整整三天的原因,那次理查德和他聊了很多。
“这三年以来的所有测试都显示,你的情绪波动从未超出某个阈值,无论外界对你施予什么,它都平稳的有些……不合理。”
理查德坐在桌前,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里面色平静的人,“我并不是说这样不正常,陆,你知道人的自我保护机制是个很狡猾的东西,它有时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对你进行心理暗示,大脑是会骗人的。”
“为什么抑郁和焦虑会出现躯体化的症状?我做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那是因为大脑接收到了病人潜意识里的‘愿望’。”
陆沿瓷抬眼看她。
“心理疾病的痛苦只有患者自己能体会到,所以他们常常被人误解为‘矫情’,于是患者就会想,‘为什么没人看得见我有多痛苦呢?’‘为什么没人知道我病的有多重呢?’,大脑在收集到这种执念后,就会反馈在躯体上,让患者的痛苦可视化。”
说到这,理查德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看着屏幕里眼下一片乌青的人,说,“应激反应也是类似的原理,大脑为了保护自己,会将心理承受不了的东西转移到生理上,所以陆,你的头痛不是没有原因的,某种层面上来说它是在保护你。”
听了这些的陆沿瓷反应和现在一样,沉默。
他明白理查德说的道理,他也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把录音笔交给白任栩,然后像对方说的一样,做两个普通的陌生人,过互不打扰的生活,没有那段记忆或许反倒会让他轻松一点。
可是他不愿意这样。
因为他都记得。
他记得樱花树下的伤疤,记得医务室里的诗,记得台上闪闪发光的少年,他记得每一次欢愉和每一份孤独。
他们曾在雨天奔跑,淋一身的水就为了校门口的最后一串糖葫芦,也曾在满是余晖的教室里商讨下一次逃课跳哪面墙。他清楚的记得对方睡着时自己数过的睫毛是172根,也记得生日从家里偷跑出来一起吃的冰淇淋蛋糕是香草味。
他们曾紧握对方的手,也曾给过彼此无间的拥抱,他们在温柔夏风的星空下谈论死亡,在无边日出的山顶上迎来新生。一同风雪见证悲欢离合,花月走过阴晴圆缺。
而现在,所有人都希望他将这些归为没有赓续的过往,和所有其他记忆一样写作封口缄默的曾经。
陆沿瓷在知道正确答案后依旧选择错误的选项,因为从一开始命题就是错的。
他执着的不是他为什么会失忆,而是白任栩为什么不希望他找回记忆。
在这件事情上白任栩反常的有点不太对劲,陆沿瓷恢复记忆并不会对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产生影响,更不会对如今的白任栩造成任何麻烦,他最清楚陆沿瓷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
回想对方的反应,比起抗拒自己恢复记忆,白任栩更像是在害怕。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必须远离想起一切的自己,又是什么样的理由让白任栩和曾经霸凌过他的人如今成为了朋友。
陆沿瓷掀起眼皮,他回复蔺寻的话并不是安慰,他确实必须去一趟南城。
那里有与这一切脱不了联系的人——周则与。
又站在原地许久,陆沿瓷才关上抽屉。随着“咔哒”一声,房间彻底陷入了无尽的黑暗。